第十一章 土壤改良計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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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陽剛過驚蟄,暖意還裹著料峭寒意,田埂上的凍土漸漸酥軟,露出底下貧瘠的黃褐土層。林舟蹲在自家開墾的地塊旁,手指撚起一撮土,粉末狀的泥土從指縫簌簌滑落,連帶著幾顆硌手的砂粒。他眉頭緊鎖,將泥土湊到鼻尖聞了聞,隻有幹燥的土腥味,沒有半分腐殖質該有的溫潤氣息。
    “這樣的地,就算種上穀種,出苗率能有三成便不錯了,更別提秋收時的產量。”林舟站起身,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梯田,眼神沉了下來。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三個多月,他從最初的掙紮求生,到如今勉強站穩腳跟,可眼前的困境卻絲毫未減。青禾村依山而建,耕地本就稀少,且大多是坡地,常年耕種卻不懂養護,土壤肥力早已耗盡,去年的收成隻夠村民勉強果腹,若今年再無改善,秋冬時節怕是要麵臨饑饉。
    這些日子,林舟一直在琢磨改良土壤的法子。前世他雖不是農學專業,但在農場實習的經曆讓他深知堆肥的重要性——利用有機廢棄物發酵腐熟,既能變廢為寶,又能為土壤補充養分,而且原料隨處可得,最適合眼下的青禾村。
    打定主意,林舟當天便召集了村裏的壯丁和管事的長者,在曬穀場召開村民大會。
    曬穀場的石碾子旁,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聚著,竊竊私語。趙大扛著鋤頭站在最前麵,臉上滿是信任:“林小哥召集咱們,定是有好法子,俺們聽你的便是。”旁邊幾個年輕後生也紛紛附和,自從林舟教他們製作簡易捕獵工具、改良農具後,大家對這個見識不凡的外鄉人早已心服口服。
    但人群中,幾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卻麵色凝重,為首的是村裏的老族長林德山,他手裏拄著棗木拐杖,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林舟站在石碾子上,清了清嗓子:“各位鄉親,如今春耕在即,可咱們的土地太過貧瘠,若是不加以改良,今年收成難有起色。今日召集大家,是想推行一個堆肥的法子,能讓土地變肥,莊稼高產。”
    “堆肥?那是啥物件?”有人好奇地問道。
    “簡單說,就是收集糞便、草木灰、枯枝敗葉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發酵,腐熟後撒到田裏,就能給土壤添養分。”林舟盡量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解釋,“咱們村裏現在家家戶戶的糞便都隨意丟棄,既不衛生,又浪費了好東西;還有灶膛裏的草木灰,燒完就倒在河邊,這些都是絕佳的堆肥原料。”
    話音剛落,人群中便響起一片嘩然。
    “啥?用糞便當肥料?那不是汙穢之物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陡然響起,說話的是村裏的老叔公林滿倉,他氣得吹胡子瞪眼,“莊稼是要進嘴的,用那種髒東西澆灌,豈不是褻瀆了神靈?收成肯定會被衝掉的!”
    “就是就是!”另一位老者連忙附和,“自古以來,種地都是靠天吃飯,哪有拿糞便往田裏撒的道理?這要是傳出去,咱們青禾村的臉都要丟盡了!”
    反對的聲音此起彼伏,幾位保守的老者紛紛站出來,言辭激烈。在他們看來,糞便乃是汙穢之源,沾染了莊稼便是大不敬,不僅不會增產,反而會招致災禍。
    林舟早料到會有阻力,卻沒想到反對的情緒如此強烈。他耐著性子解釋:“各位叔伯,糞便看似汙穢,但經過發酵之後,裏麵的有害物質會被分解,留下的都是莊稼需要的養分。這不是我憑空捏造的法子,而是經過驗證的,用了之後莊稼會長得更壯,產量肯定能翻倍。”
    “胡說八道!”林滿倉拐杖往地上一頓,發出“篤”的一聲悶響,“你一個外鄉人,懂什麽種地的規矩?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法子,難道還不如你一個毛頭小子的歪理邪說?我看你是想把咱們青禾村帶向絕路!”
    “老叔公,話不能這麽說。”趙大上前一步,擋在林舟身前,“林小哥之前教咱們的法子哪樣錯了?陷阱捕獸讓咱們冬天有肉吃,改良的鋤頭省力又高效,他還能害咱們不成?”
    “趙大,你年輕不懂事,被這小子蠱惑了!”林德山歎了口氣,語氣沉重,“糞便乃是不祥之物,沾染田地會破壞風水,此事萬萬不可行。林小哥,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這堆肥的法子,還是作罷吧。”
    看著老人們堅決的態度,林舟知道光靠嘴說是沒用的。新舊觀念的碰撞,從來都不是靠言辭就能化解的,必須用實實在在的效果說話。
    “各位叔伯,既然大家不信,那我也不勉強。”林舟沉聲道,“但我懇請大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親自示範堆肥的過程,再做一個對比試驗。若是到時候莊稼長得不如原來好,我任憑大家處置;若是真的增產了,還請大家接受這個法子。”
    林德山猶豫了片刻,看了看周圍的村民。年輕人們大多好奇,壯丁們則願意相信林舟,老人們雖然反對,但也找不出更有效的改良辦法。最終,他點了點頭:“好,我就給你這個機會。但堆肥的地方必須選在村外,不能靠近村子和水源,免得汙穢之氣擴散。”
    “多謝族長!”林舟鬆了口氣,“我選在村西的荒坡上,那裏遠離村落,也不會汙染水源。”
    當天下午,林舟便帶著趙大和幾個願意幫忙的後生,趕往村西的荒坡。他們先清理出一塊平整的空地,用石頭壘起一個半人高的長方形圍擋,作為堆肥池。隨後,大家分頭行動:有的去收集村民家中的草木灰,有的去撿拾枯枝敗葉和幹草,林舟則帶著幾個人,開始修建公共廁所。
    公共廁所就建在堆肥池旁邊,用夯土築起圍牆,屋頂鋪上茅草,內部用木板隔開幾個隔間,地麵鋪著石板,便於清理。林舟還特意設計了傾斜的地麵,讓糞便能夠自然流入旁邊的收集池,既衛生又方便取用。
    “林小哥,這公共廁所倒是新鮮,比自家的茅廁幹淨多了。”趙大看著完工的廁所,忍不住讚歎道。
    “不僅要幹淨,還要方便收集糞便。”林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咱們把糞便收集起來,和草木灰、枯枝敗葉按照比例混合,澆水拌勻,然後蓋上茅草,讓它自然發酵。發酵的時候會產生高溫,能殺死裏麵的病菌和蟲卵,到時候就成了無害的有機肥。”
    接下來的幾天,林舟每天都去堆肥池查看情況,定時翻拌堆肥,控製濕度和溫度。他親自示範如何收集糞便、如何配比原料、如何翻堆通氣,每一個步驟都做得細致入微。村裏的村民們也時常好奇地跑到荒坡上圍觀,老人們大多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年輕人們則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會問上幾句。
    林滿倉也去過幾次,每次都遠遠地站著,看到林舟和後生們擺弄那些“汙穢之物”,便忍不住搖頭歎氣:“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為了讓試驗更有說服力,林舟讓趙大劃出兩塊條件相同的地塊,一塊作為試驗田,準備施用堆肥;另一塊作為對照田,按照傳統方法耕種。兩塊地都種上了穀子,從播種到澆水,都保持一致的管理方式。
    播種後的日子裏,林舟每天都會去兩塊田地裏查看出苗情況。起初,兩塊地的穀種發芽率相差無幾,這讓那些反對的老者更加得意,林滿倉更是直言:“我就說這法子沒用,白費力氣!”
    林舟卻並不著急,他知道堆肥的效果不會立刻顯現,要等禾苗長到一定階段才能看出差別。他依舊每天悉心照料著試驗田,按時除草、鬆土,偶爾會給試驗田補充一些腐熟的堆肥。
    半個月後,差別漸漸顯現出來。試驗田裏的禾苗長得格外粗壯,葉片翠綠肥厚,株高也比對照田高出一截;而對照田裏的禾苗則顯得瘦弱發黃,葉片稀疏,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缺苗的情況。
    這天清晨,林舟特意召集了全村的人來到田埂上,讓大家親眼看看兩塊田地的差別。
    “大家看看,這就是施用了堆肥的試驗田,再看看旁邊的對照田。”林舟指著兩塊田地,聲音洪亮,“同樣的種子,同樣的管理,隻是試驗田用了堆肥,禾苗的長勢便天差地別。這說明堆肥不僅不是汙穢之物,反而是莊稼的好養料!”
    村民們紛紛圍攏過來,仔細觀察著兩塊田裏的禾苗。年輕人們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趙大更是激動地說:“好家夥!這試驗田的禾苗也太壯了!看來林小哥的法子是真的管用!”
    那些原本反對的老者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觸摸著試驗田的禾苗,又對比了對照田的瘦弱禾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林滿倉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最終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林德山看著眼前的景象,神色複雜。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林小哥,是老夫見識淺陋,錯怪你了。這堆肥的法子,確實是個好法子!”
    有了老族長的認可,其他老者也紛紛點頭,雖然臉上還有些掛不住,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族長言重了。”林舟連忙說道,“我也是想讓大家能多收些糧食,日子過得好一些。現在大家相信了,咱們就把堆肥的法子推廣開來,家家戶戶都可以建一個小堆肥池,收集糞便和草木灰,咱們村的土地都能變肥沃,今年定能有個好收成!”
    村民們頓時歡呼起來,之前的疑慮和反對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對豐收的期盼。接下來的幾天,村裏掀起了修建堆肥池和公共廁所的熱潮,林舟和趙大忙著指導大家選址、修建、配比原料,村裏到處都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真心接受了這個新法子。林滿倉等幾位老者雖然不再公開反對,但私下裏依舊念叨著“汙穢之物”,偶爾還會對參與堆肥的村民說些風涼話。村裏的一些婦女也對收集糞便心存芥蒂,操作起來總是畏手畏腳。新舊觀念的碰撞並沒有因為試驗的成功而徹底平息,隻是從公開的爭執轉為了暗地裏的嘀咕。
    林舟知道,改變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並非一朝一夕之事,還需要時間和更多的實際效果來慢慢消融。他並沒有急於求成,隻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每天巡查村裏的堆肥池,耐心解答村民們的疑問,手把手地教那些心存顧慮的人如何操作。
    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村民感受到了堆肥的好處。不僅試驗田的禾苗長勢喜人,那些施用了堆肥的菜園裏,蔬菜也長得鮮嫩飽滿,比往年水靈了許多。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那些原本心存疑慮的人也漸漸放下了成見,主動參與到堆肥中來。
    村裏的氛圍漸漸融洽起來,大家都盼著秋收時能有個好收成。林舟也稍稍鬆了口氣,土壤改良的第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接下來便是做好田間管理,確保豐收。
    這天清晨,林舟像往常一樣,準備帶著趙大去村外的山林進行例行勘探。自從上次在山林裏發現了野生的果樹和可食用的野菜後,他便養成了定期勘探的習慣,一方麵是為了尋找更多可利用的資源,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查看山林裏的環境,防範野獸出沒,保護村裏的耕地和牲畜。
    “林小哥,都準備好了,咱們出發吧!”趙大背著弓箭,扛著鋤頭,精神抖擻地說道。他如今對林舟佩服得五體投地,隻要是林舟安排的事情,他總是第一個響應。
    林舟點了點頭,背上水壺和幹糧,又帶上了采集標本的工具:“這次咱們往西邊走得深一些,之前隻勘探了外圍,或許裏麵還有更多有用的東西。”
    兩人沿著熟悉的山路前行,春末的山林生機勃勃,樹木抽出新枝,野花點綴在草叢間,鳥兒在林間歡唱。一路上,林舟仔細觀察著周圍的植被,時不時停下來采集一些植物樣本,記錄下它們的生長環境和特征。趙大則警惕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手裏的弓箭始終保持著隨時可以拉開的狀態,以防野獸突然出現。
    走了大約兩個時辰,他們已經深入山林腹地,周圍的樹木變得更加高大茂密,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在地麵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這裏人跡罕至,連常見的小路都消失了,隻能憑著感覺在林間穿行。
    “林小哥,咱們已經走了這麽遠,要不要休息一下?”趙大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問道。
    林舟看了看天色,日頭剛過正午,便點了點頭:“好,就在前麵那片空地上休息片刻,喝點水再走。”
    兩人來到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剛坐下準備喝水,忽然聽到不遠處的樹林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著是一個女子的驚呼聲:“哎呀!”
    林舟和趙大對視一眼,立刻站起身,握緊了手中的工具。趙大壓低聲音問道:“林小哥,會不會是野獸?”
    “不像,聽聲音像是人。”林舟皺了皺眉,“咱們過去看看,小心些。”
    兩人循著聲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穿過茂密的灌木叢。走了約莫幾十步,眼前的景象讓他們愣住了。
    隻見一棵巨大的古樹下,一個身著粗布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麵前散落著一些破碎的陶罐和曬幹的草藥。女子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左右,梳著簡單的發髻,額前留著幾縷碎發,雖然穿著樸素,但難掩清麗的容貌。她的手指被陶罐的碎片劃破了,正流著血,臉上帶著焦急和懊惱的神色。
    聽到腳步聲,女子猛地抬起頭,警惕地看向林舟和趙大,眼神中帶著一絲慌亂,卻又透著一股與眾不同的沉靜。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像是藏著星辰大海,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兩個陌生人。
    林舟停下腳步,放緩了語氣,以免嚇到對方:“姑娘,你沒事吧?我們聽到你的驚呼,過來看看。”
    女子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到林舟身上的衣物雖然也是粗布,但幹淨整潔,趙大雖然身材高大,但眼神並無惡意,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鬆了一些。她指了指地上的草藥和破碎的陶罐,聲音清脆卻帶著幾分惋惜:“我的藥罐不小心摔碎了,這些草藥……”
    林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那些散落的草藥種類繁多,有他認識的甘草、柴胡,還有一些連他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更讓他驚訝的是,旁邊還放著一本用麻布包裹著的書,書頁已經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在這荒無人煙的山林深處,竟然會有這樣一位懂草藥的女子,還帶著書籍,這讓林舟感到十分好奇。
    趙大見狀,連忙說道:“姑娘,不就是個藥罐嗎?沒啥大不了的,俺們村裏有陶匠,回頭讓他給你做一個便是。”
    女子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那些草藥上,眼神中滿是珍視:“這些草藥都是我好不容易才采到的,有些還需要特殊的方法儲存,藥罐碎了,怕是難以長久保存。”
    林舟注意到她手指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便從背包裏拿出隨身攜帶的布條和草藥,走上前說道:“姑娘,你的手受傷了,先處理一下吧,不然容易感染。”
    女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林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幹淨的布條擦拭掉她手指上的血跡,然後取出一些止血消炎的草藥,嚼碎後敷在傷口上,再用布條輕輕包紮好。
    整個過程中,女子都安靜地看著林舟,眼神中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她注意到林舟處理傷口的手法十分嫻熟,選用的草藥也恰到好處,不像是普通的山野村夫。
    “多謝公子。”包紮好傷口,女子輕聲道謝,聲音溫婉。
    “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客氣。”林舟笑了笑,“不知姑娘為何獨自一人在這深山裏?這裏野獸出沒,十分危險。”
    女子抬起頭,目光望向遠處的山巒,眼神中帶著一絲向往和執著:“我在尋找一種稀有的草藥,還有一些奇特的植物,想研究它們的習性和用途。”
    “研究植物?”林舟心中一動,眼前的女子雖然看起來樸素,但言談間卻透著一股對知識的渴望,這在這個時代是極為罕見的。尤其是“研究”這個詞,更是讓他感到意外。
    女子點了點頭,眼神中閃爍著光芒:“我從小就喜歡花草樹木,總想知道它們為什麽能治病,為什麽能在不同的地方生長。可惜身邊沒有人能教我,隻能自己摸索著看書,進山尋找答案。”
    她說著,拿起旁邊的那本書,輕輕撫摸著泛黃的書頁:“這是我祖上留下的醫書,裏麵記載了許多草藥的用法,還有一些關於植物生長的記載。我一直想把這些知識弄明白,還想找到更多書中沒有記載的植物。”
    林舟看著她眼中純粹的光芒,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之情。在這個重男輕女、知識被少數人壟斷的時代,一個女子能不顧世俗偏見,獨自一人深入深山,隻為追求自己心中的知識,這份勇氣和執著,實在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