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他的瞳孔倒映著那片無盡的龍之墳墓，可他的意誌，卻被那片墳墓盡頭的一點寒芒，死死地釘住了。
    那是一點純粹的金屬反光。
    在這片由神話、血肉、龍威與不屈戰意構成的悲壯畫卷裏，它顯得如此的突兀，如此的格格不入。
    “老祖，爺爺……”
    王平安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難地開口。
    “你們看……那裏。”
    那是什麽？
    正沉浸在發現家族崛起萬世基業的狂喜與震撼之中的王啟與王從龍，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同時望了過去。
    然後兩位屹立於人類聯邦武道之巔的強者，臉上的狂熱與激動，在同一時間，凝固了。
    王啟那雙剛剛才鑄就，蘊含著日月星辰的金色聖眸，驟然收縮。
    王從龍那雙總是渾濁得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條危險的縫。
    在那具最為龐大的，超過百公裏，疑似武神級別的恐怖龍屍的陰影之後。
    一艘巨大的，充滿了硬朗冰冷線條的漆黑造物，正靜靜地懸浮在那片永恒的死寂之中。
    它太大了。
    其長度，目測至少有五十公裏。
    它的外形並非聯邦星艦那種為了追求最大運載量而顯得臃腫不堪的蠢笨設計，反而呈現出一種極致流暢的，充滿了攻擊性的紡錘形態。
    通體漆黑的艦身之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舷窗或者外部掛件，光滑得如同一塊被精心打磨了億萬年的黑曜石，與其說是一艘冰冷的戰爭機器，不如說是一件充滿了暴力美學的藝術品。
    可它也損毀了。
    一道整齊得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切口，從它的艦艏中央位置，斜斜地，一直延伸到艦尾。
    將這艘長達五十公裏的鋼鐵巨獸，幹脆利落地，一分為二。
    那切口的光滑程度，那完美的截麵，與這片龍之墳場裏，所有龍屍身上的致命傷，如出一轍。
    “這……”
    王啟這位新晉的武聖，隻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在短短一個小時內，被反複地、無情地、來回地碾壓。
    他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神話與科技。
    兩條截然不同，甚至在聯邦的曆史認知中，根本就不該存在於同一個時代的文明，就這麽以一種最殘酷，最直白的方式，同時化作冰冷的殘骸，陳屍於此。
    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時代？
    又是一場何等慘烈的戰爭？
    “與龍族並肩作戰的盟友？”
    王啟下意識地猜測。
    “或者是……”
    王從龍那蒼老沙啞的話語，接上了後半句，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屠龍的……敵人？”
    就在這時。
    嗡！
    那枚一直被王從龍托在掌心，作為航行坐標的虛空神石，毫無征兆地，再次劇烈震顫起來！
    它通體散發出的暗紅色光芒，在這一刻變得滾燙，甚至將周圍的黑暗都灼燒得微微扭曲。
    一道道暗紅色的光線，再次從神石中投射而出，在三人麵前，重新構築出那幅立體的三維星圖。
    星圖的終點，那個坐標，在瘋狂地閃爍跳動。
    它不再指向這片龍之墳墓。
    而是越過了那無數的神話屍骸，精準無比地，牢牢地，鎖定在了那艘被一分為二的漆黑星艦……內部！
    “目標……是它？”
    王平安徹底懵了。
    搞了半天，這虛空神石指引的，不是這片能讓王家一飛衝天的龍屍寶藏，而是那艘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科技造物？
    這算什麽？
    買櫝還珠？還是說，那艘星艦裏的東西，比這一百多具龍屍加起來，還要珍貴？
    分歧，在這一刻，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啟兒。”
    王從龍的決斷，快得不可思議。
    “你我二人，留在這裏。”
    他看著那一百多具靜靜懸浮在黑暗中的龍屍，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名為貪婪的火焰。
    “施展神通，將這些龍屍一具不漏地，全部鎮壓收入【歸墟】號。”
    這絕對是一項浩大到難以想象的工程。
    每一具龍屍，都蘊含著堪比聖人的威壓與殘存法則，想要將它們毫發無損地收走，即便是兩位聖級強者聯手，也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與時間。
    “那這艘船……”
    王啟有些遲疑，他的視線在那艘漆黑的星艦與孫子王平安之間，來回移動。
    他不想讓王平安去冒這個險。
    “我去。”
    王平安不等爺爺開口，便主動站了出來。
    他迎著兩位長輩的視線，深吸一口氣，找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扯淡，卻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借口。
    “不知道為什麽，從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就感覺……我的領域，我的道，和它更親近一些。”
    “或許是因為，我的武道之路，本就與常人不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對這些‘科技’類的東西，可能……更敏感。”
    王啟還想說什麽，可王從龍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
    這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平安，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了然。
    “去吧。”
    “武道之路，本就充滿了未知與變數。”
    “你的機緣不在這些龍骨之上，那便去你自己該去的地方。”
    王從龍說著，從懷中摸出了一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用最普通的養魂木雕刻而成的，隻有拇指大小的劍形木符。
    木符的表麵，已經因為常年的蘊養與摩挲，而變得包漿圓潤，看不出半點鋒利。
    可當它出現的一瞬間，王平安隻覺得自己的神魂，都被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氣，刺得微微生疼。
    “這是我蘊養了三百年的‘護道劍符’。”
    王從龍將木符遞到王平安的麵前。
    “裏麵，有我全力一擊。”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用。”
    “若真到了生死關頭……”
    王從龍的話頓住了，那張枯樹皮般的老臉上，閃過一絲足以斬滅星辰的霸道與淩厲。
    “那就告訴那裏麵不管是什麽東西，我王家的人，不是誰都能動的。”
    王平安鄭重地接過這枚承載著半步武神全力一擊的木符，那沉甸甸的分量，讓他那顆有些發虛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謝謝老祖，謝謝爺爺。”
    他對著兩位長輩，深深一拜。
    “孫兒……去了。”
    告別了兩位即將開始“搬運”大業的老祖，王平安不再猶豫。
    他運轉氣血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獨自一人，向著那座橫亙在無盡黑暗中的鋼鐵山脈，飛了過去。
    虛空無垠。
    在這片神話與科技的共同墓場之中，一個渺小的人類武者，正飛向一艘長達五十公裏的未知星艦。
    這種感覺荒誕，而又悲壯。
    王平安感覺自己像是一粒被風吹起的塵埃，正不由自主地，飄向一座深不見底的鋼鐵深淵。
    他不知道裏麵等待著他的，是足以讓他一步登天的曠世機緣，還是一場足以將他徹底吞噬的滅頂之災。
    他隻知道，自己必須去。
    越是靠近那艘巨大的星明。
    他腦海中那個許久未曾出聲的係統，反應就變得越是劇烈。
    那不是警報。
    更不是恐懼。
    那是一種……類似於餓了八百年的饕餮，終於看到了一場足以吃到撐死的滿漢全席之後，那種發自數據靈魂深處的，難以抑製的興奮與渴望！
    【我的神！我的神！就是它！就是這個味道！】
    意識海裏，那個穿著黃金西裝的鑽石小人，正抱著自己的腦袋，在那片隻剩下薄薄一層的靈晶土坡上，瘋狂地打著滾。
    【檢測到同源高維信息結構！檢測到可兼容的邏輯框架！檢測到……檢測到可以吃的升級包啊！】
    【爺！我的親爺！快！衝進去！吃了它！隻要吃了它，本係統就能當場修複核心模塊，帶您原地飛升啊！】
    係統的尖叫讓王平安的心，也跟著狂跳起來。
    他強行壓下那股混雜著貪婪與不安的躁動情緒，速度再次提升了幾分。
    終於。
    他抵達了那道將整艘星艦一分為二的巨大切口之前。
    懸停在半空，他看著眼前這片巨大到仿佛懸崖峭壁般的金屬斷層，整個人，再次陷入了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