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東方紅·霜花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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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高風大,像站在巨獸的脊梁上。
    我攥著搪瓷盒,指節凍得發白,盒裏躺著封裝好的"霜花一號"——
    銀白鋁殼,比拇指稍長,貼著我掌心,像一顆即將蘇醒的心髒。
    顧驍走在我前半步,軍大衣下擺被風掀起,"啪"地打在我小腿,生疼。
    他卻頭也不回,聲音逆著風傳來,"還有二十分鍾驗收組到。"
    我咬緊後槽牙,"夠了。"
    機房門"吱呀"推開,一股熱油混著灰塵的熱氣撲麵。
    高塔機房比地麵更冷,鐵壁結霜,呼出的白霧瞬間掛在睫毛上。
    我蹲到主機前,手指抖得厲害——
    不是冷,是血液裏那股火,把血管燒得劈啪作響。
    林靜跟進來,她今天沒戴眼鏡,鏡腿用白膠布纏著,"我來輔助。"
    聶小紅最後一個進門,反手關門,"我守門口,誰來我擋三秒。"
    三秒,足夠我把芯片推進插座。
    螺絲刀擰開舊線路板,鏽屑簌簌落,像一場遲到的雪。
    我把"霜花"對準鍍金插座,指尖輕輕一送——
    "哢噠"
    極輕,卻像子彈上膛,震得我耳膜嗡一聲。
    林靜遞過電烙鐵,鐵頭暗紅,像縮小的日出。
    我吸一口氣,穩住手,點錫、拖焊——
    每一滴錫落,都伴隨心跳一下。
    顧驍站在我側後,他表盤"嚓嚓"走,聲音被無限放大。
    最後一焊點完成,我抬手抹額,汗濕掌心,在鐵皮上留下五指水印。
    上電。
    我握住電源旋鈕,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卻遲遲沒擰。
    忽然,一隻覆著薄繭的手覆在我手背上——顧驍。
    他掌心滾燙,聲音低啞,"一起。"
    旋鈕轉動,"哢——"
    電流嗡鳴,像巨獸深吸一口氣。
    機殼裏,"霜花一號"表麵極輕地閃了一下——
    銀白鋁殼,映出窗外第一縷晨光,像龍睜開了眼。
    我戴上監聽耳機,世界瞬間安靜。
    旋鈕緩緩推大——
    "沙……沙……"
    電流聲過後,清越的女聲破空而出:
    "東方紅,太陽升——"
    音浪猛地撞進耳膜,比從前任何一次都高、都亮,像有人拿金線撕開晨霧。
    我心髒跟著那聲音一起拔高,幾乎要跳出喉嚨。
    林靜攥緊我袖口,指節發白,卻笑得牙根都露出來。
    聶小紅衝天花板揮拳,"成了!"
    聲音在高塔外廊回蕩,驚起瓦簷上一排麻雀,"撲棱棱"飛向初升的太陽。
    我摘了耳機,推開通往平台的小門。
    冷風呼一下灌進來,卻吹不散胸腔裏那股滾燙。
    腳下,全縣喇叭同時亮起——
    村口、公社、小學操場、甚至後山養路工區……
    《東方紅》像一條金色的河,沿著電線奔騰,瞬間鋪滿整個縣域。
    雪粒子被音浪震得簌簌落,像給世界撒了一把碎鑽。
    我仰頭,朝陽正好,天邊泛起玫瑰色,像為"霜花"鍍上的那層鋁。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賭贏了第一局,也贏了——
    活下來的資格。
    身後腳步聲輕,顧驍走近。
    他沒戴軍帽,黑發被風吹得淩亂,下頜線被晨光鍍上一層淡金,像刀背出鞘。
    男人站定,側頭看我,聲音散在風裏,卻燙得我耳尖發紅,"沈墨,你做到了。"
    我咧嘴,想笑,眼淚卻先一步湧上來,被風一吹,冰得眼皮發疼。
    "還早,"我啞聲說,"這才第一聲。"
    他點頭,目光掠過遠處雪原,"月底,省驗收組來,我要他們帶不走的——是你的"霜花"。"
    我抬手,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指尖冰涼,卻異常穩,"好,那就讓他們帶不走。"
    高塔下,傳來汽車引擎聲——驗收組提前到了。
    顧驍眯眼,"下去吧,迎接你的戰場。"
    我深吸一口氣,鐵鏽味混著雪氣,嗆得肺發疼,卻讓我異常踏實。
    回身,林靜與聶小紅已收拾好工具箱,兩人一左一右站到我側後,像兩把出鞘的刀。
    我抬腳,跨過門檻,陽光正好鋪在麵前——
    像一條金色的路,通向未知,卻光芒萬丈。
    "走,"我說,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卻掩不住雀躍,"去迎接下一局。"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