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脆弱的側寫師

字數:8360   加入書籤

A+A-


    林晞的工作室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兩人之間。牆上的投影尚未關閉,那個由神經元與電路組成的符號在昏暗的房間裏幽幽發光,像一隻窺視的眼睛。
    “鄭琳?你從來沒提過這個名字。”林晞的聲音在發抖,她扶著工作台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三年前‘自殺’的那個天才程序員?媒體報道說她是因為項目失敗而...”
    “官方結論是自殺。”鄭銳眼中閃過難以掩飾的痛苦,他避開林晞質問的目光,低頭調出自己的加密設備,“但她在死前一周給我發了條信息:‘哥,如果我死了,一定是涅磐做的’。”
    他滑動屏幕,調出一份加密檔案。檔案中不僅有鄭琳生前的研究筆記,還有她與楊峰的通信記錄。
    “我私下調查發現,鄭琳和楊峰在合作調查同一個項目。他們都接觸過某個涉及記憶交易的地下組織。”鄭銳的聲音低沉,“楊峰死前一周,他告訴我他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某些人的記憶可以被提取、複製,甚至植入他人腦中。”
    林晞踉蹌後退,撞到了身後的儀器架,幾件測量設備嘩啦作響:“所以你找我不是因為家屬要求...你是故意引我介入調查?從一開始,你就在利用我?”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異常的嗡鳴聲,起初微弱,但迅速增強。兩人同時轉頭,隻見數十架黑色無人機正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在窗外組成詭異的陣列。每一架無人機的底部都投射出那個熟悉的符號,紅光在夜幕中閃爍,如同無數隻充血的眼睛。
    林晞的太陽穴突然一陣劇痛,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她伸手一摸,指尖染上鮮紅。
    “他們在警告我...通過記憶連接...”她痛苦地抱住頭,感覺自己的大腦像被無數根針同時刺入。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洪水般衝破閘門,湧入她的腦海——
    鄭琳和楊峰在一間密室內低聲交談,牆上掛滿了腦部結構圖;
    某個實驗室發生爆炸,火焰中有人影掙紮;
    一個右耳後有新月形疤痕的年輕警員,正在楊峰殉職的現場翻找著什麽;
    鄭琳蒼白的臉,她躺在病床上,嘴唇無聲地翕動:“找到零號...”
    這些畫麵一閃而過,卻清晰得令人心寒。
    當她從記憶的洪流中掙紮出來,發現自己正癱坐在地上,鄭銳蹲在她麵前,眼中滿是擔憂。他遞過一塊手帕,示意她擦去臉上的血跡。就在這一瞬間,林晞不經意間瞥見他右耳後——那裏赫然有一道與記憶中年輕警員極為相似的疤痕。
    “你的疤痕...”林晞輕聲問道,聲音因恐懼而微微顫抖,“是怎麽來的?”
    鄭銳下意識摸向耳後,眉頭微蹙:“小時候的事故。為什麽問這個?”
    林晞沒有回答。因為在剛才的記憶碎片裏,她清楚地看到:楊峰殉職那晚,有個右耳後有疤痕的年輕警員正在現場。
    而根據警局記錄,三年前的鄭銳,本該在外地參加為期三個月的特別培訓。
    無人機群仍在窗外盤旋,發出的嗡鳴聲越來越刺耳。鄭銳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拉下防護鋼板,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他轉身對林晞說,語氣急促,“他們找到了你的住處,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林晞勉強站起,腦中仍在回放那些突如其來的記憶畫麵。她盯著鄭銳,試圖從這張熟悉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三年來,他一直是她最信任的同事和上級,是他在楊峰死後將她從崩潰邊緣拉回,也是他堅持讓她暫停使用那種特殊能力。
    可現在,一切都變得可疑。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和鄭琳是兄妹。”林晞的聲音冷了下來,“為什麽隱瞞?”
    鄭銳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我加入警隊時改了名字,和鄭琳不同姓,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她死後,我更加不能暴露這層聯係,否則連調查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告訴我,三年前楊峰殉職那天晚上,你在哪裏?”林晞直視著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鄭銳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我在外地培訓,有記錄可查。”
    “全程都在?”
    “除了最後一周因急事提前返回。”鄭銳停頓了一下,“但我回到本市時,楊峰已經...”
    林晞的心髒猛地一沉。記憶碎片中那個右耳後有疤痕的年輕警員,確實出現在楊峰死亡的現場。如果不是鄭銳,那會是誰?難道警隊中還有另一個人擁有相同的疤痕?
    “我們必須走了。”鄭銳再次催促,同時從腰間抽出手槍,檢查彈藥,“無人機會是第一批,他們的人很快就會到。”
    就在這時,工作室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隨後完全熄滅。備用電源啟動,發出低沉的嗡鳴,幾盞應急燈投下慘白的光。
    “他們已經切斷了主電源。”鄭銳低聲說,舉槍警戒地靠近門邊。
    林晞迅速收拾必要物品——她的便攜終端,幾件自製的探測設備,還有那枚從李總辦公室找到的芯片。當她拿起芯片時,又一陣記憶波動襲來。
    這次她看到鄭琳坐在電腦前,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屏幕上滾動著大量代碼。鄭琳突然回頭,仿佛能透過時空與林晞對視,她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重複著那個詞:“零號...”
    “零號是什麽意思?”林晞突然問道,一邊將芯片小心地藏入特製的屏蔽袋中。
    鄭銳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你從哪裏聽來的這個詞?”
    “鄭琳的記憶裏,她一直在重複這個詞。”林晞緊緊盯著他,“你知道它的含義,對不對?”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一架無人機撞上了防護鋼板,隨後是接二連三的撞擊聲。它們正在試圖強行突破。
    鄭銳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零號實驗體’是普羅米修斯項目的第一個成功案例,一個能夠自然感知和讀取記憶痕跡的特殊個體。鄭琳相信,找到零號就能揭開整個陰謀。”
    “成功案例?”林晞感到一陣寒意,“你是說,這個零號是活生生的人?”
    “不僅是人,而且很可能就在我們身邊。”鄭銳的眼神複雜,“鄭琳死前最後一條信息告訴我,零號可能已經潛入警隊,但沒來得及說出名字。”
    又是一次猛烈的撞擊,一塊防護鋼板已經開始變形。鄭銳當機立斷:“後門,快!”
    他領著林晞穿過工作室後方狹窄的通道,推開一扇隱蔽的門,進入消防樓梯。兩人快步下樓,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蕩。
    “我們去哪兒?”林晞喘息著問。
    “我有一個安全屋,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鄭銳回答,但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下到三樓時,鄭銳突然停下腳步,舉槍示意林晞安靜。樓下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有人正在上樓。
    鄭銳迅速推開三樓消防門,兩人潛入黑暗的走廊。這裏是一家數據備份公司的辦公區,夜晚空無一人。他們躲在一排服務器機櫃後,屏息傾聽。
    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止一人。透過機櫃的縫隙,林晞看到幾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正謹慎地搜索走廊。他們的裝備精良,行動默契,顯然不是普通的犯罪分子。
    其中一人的右耳後,隱約可見一道疤痕。
    林晞的心跳幾乎停止。她看向身旁的鄭銳,發現他也正盯著那個疤痕,臉色蒼白。
    “那不是...”林晞用口型無聲地說。
    鄭銳輕輕搖頭,眼神中充滿警告。
    黑衣人在離他們藏身處僅幾米的地方停下,領頭者對著通訊器低聲報告:“目標消失在三樓,請求啟動熱成像掃描。”
    林晞與鄭銳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必須立刻離開。鄭銳指了指走廊另一端的安全出口,兩人借著機櫃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那邊移動。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安全出口時,林晞的太陽穴再次傳來劇痛。更多的記憶碎片湧現——
    鄭琳與一個麵容模糊的男子激烈爭吵;
    楊峰將一份加密文件交給某人;
    那個右耳後有疤痕的年輕警員,正在刪除監控記錄;
    疼痛使她踉蹌一步,不小心撞倒了牆角的消防栓。刺耳的警報聲頓時響徹整個樓層。
    “那邊!”黑衣人們立刻轉向他們的方向。
    “快走!”鄭銳一把拉起林晞,衝出安全門,再次進入消防樓梯。
    這一次他們是向上跑,直通天台。身後的腳步聲緊追不舍,槍聲響起,子彈打在混凝土牆壁上,濺起碎片。
    “天台有我準備的應急措施!”鄭銳邊跑邊喊,呼吸已經開始急促。
    他們衝上天台,夜風立刻撲麵而來。城市夜景在眼前鋪展,霓虹燈光如同繁星點點。鄭銳迅速跑到天台邊緣,從隱蔽處拉出一個背包,取出一個奇怪的裝置。
    “這是什麽?”林晞問,同時緊張地盯著天台入口。
    “鄭琳的發明之一,電磁脈衝發生器,可以暫時癱瘓電子設備。”鄭銳快速設置裝置,“包括那些無人機。”
    他啟動裝置,一陣幾乎聽不見的高頻聲波向四周擴散。很快,一直在周圍盤旋的無人機開始搖晃,然後接二連三地墜落下去。
    但黑衣人們也已經衝上天台,呈扇形向他們逼近。
    “沒有退路了。”林晞輕聲說,看著身後百米高的落差。
    鄭銳卻微微一笑:“我妹妹總是喜歡準備B計劃。”
    他按下背包上的另一個按鈕,天台邊緣突然彈出幾個錨點,連接著幾乎看不見的超強度繩索,直通對麵較矮的建築屋頂。
    “滑索?”林晞難以置信。
    “相信我。”鄭銳堅定地看著她,“我先過去,然後你跟上。”
    他利落地掛上滑索,毫不猶豫地滑向對麵。林晞看著他在夜色中迅速變小,最終安全落在對麵屋頂。
    槍聲再次響起,子彈從她耳邊呼嘯而過。林晞不再猶豫,掛上滑索,縱身躍入夜空。
    風在耳邊呼嘯,腳下的城市仿佛一個巨大的深淵。就在她滑到一半時,突然一聲槍響,她感到左肩一陣劇痛,抓握滑索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
    下墜的瞬間,無數記憶碎片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閃過——
    童年時與父母在公園玩耍;
    警校畢業典禮上的自豪;
    楊峰溫暖的笑容;
    實驗室裏的儀器閃爍;
    鄭琳蒼白的臉;
    然後,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鄭銳趴在對麵屋頂邊緣,死死拉著她。
    “抓緊!”他大喊,額上青筋暴起。
    林晞忍著肩頭的劇痛,用另一隻手抓住繩索,在鄭銳的幫助下艱難地爬上屋頂。她癱倒在地,喘著粗氣,鮮血從肩頭的傷口不斷滲出。
    鄭銳迅速為她做了緊急止血,然後扶起她:“不能停留,他們很快就會找到其他方式過來。”
    他們跌跌撞撞地進入對麵建築,乘坐貨運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鄭銳的車就停在那裏,他扶林晞坐上副駕駛,然後迅速發動汽車,駛入夜晚的車流中。
    “你還好嗎?”鄭銳擔憂地看了一眼林晞蒼白的臉。
    林晞勉強點頭,肩頭的疼痛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但比肉體疼痛更甚的,是心中的困惑與恐懼。
    “那個疤痕...”她終於低聲開口,“你看到了嗎?那個領頭的人...”
    鄭銳的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指節發白:“我看到了。”
    “那不是你,對不對?”林晞的聲音幾乎是在懇求。
    長時間的沉默,隻有引擎的轟鳴在車內回蕩。
    “林晞,”鄭銳終於開口,聲音異常沙啞,“有些事情,我可能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
    林晞的心沉了下去:“比如?”
    “比如我的疤痕,並不是小時候事故造成的。”鄭銳的目光仍然盯著前方的道路,“它是三年前,在楊峰死亡的現場留下的。”
    林晞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但我沒有殺害楊峰。”鄭銳的聲音中帶著痛苦,“我趕到時,他已經...而我被襲擊,留下了這個疤痕。”
    “那你為什麽撒謊?為什麽隱瞞你當時在場的事實?”林晞質問。
    “因為襲擊我的人...”鄭銳深吸一口氣,“是另一個我。”
    林晞愣住了:“什麽意思?”
    “那天晚上,我看到的那個人,有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右耳後有同樣的疤痕。”鄭銳的聲音顫抖,“他從現場逃走,而我因為腦震蕩,記憶混亂,直到幾個月後才慢慢回憶起這個細節。”
    林晞腦中一片混亂:“你是說,有一個你的複製品?”
    “或者我是複製品。”鄭銳苦笑道,“這就是為什麽我一直在暗中調查,卻不敢告訴任何人。誰會相信這種荒唐的事?”
    車內的空氣再次凝固。林晞看著鄭銳的側臉,試圖找出任何說謊的痕跡,但隻看到深深的疲憊和痛苦。
    “鄭琳知道這件事嗎?”她輕聲問。
    鄭銳點點頭:“她死前正在研究這個。在她的理論中,記憶不僅可以移植,連人格和身份都可以複製。她稱之為‘鏡像計劃’,是涅磐組織的最高機密。”
    林晞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眩暈。如果鄭銳說的是真的,那麽一切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現場會有“他”的出現,為什麽他要隱瞞與鄭琳的關係,為什麽他對涅磐如此執著。
    但如果是謊言...
    “我需要證據。”她最終說,“我不能單憑你的話就相信這一切。”
    “我明白。”鄭銳平靜地說,“等我們到達安全屋,我會給你看鄭琳留下的全部研究資料。包括關於‘零號實驗體’的真相。”
    他轉頭看了林晞一眼,眼神複雜:“但我必須警告你,知道真相的代價可能是你無法想象的。”
    林晞望向窗外飛速後退的城市夜景,感到自己正陷入一個越來越深的謎團。記憶可以被篡改,身份可以被複製,連最信任的人都可能隱藏著可怕的秘密。
    在這個虛實難辨的世界裏,她還能相信什麽?
    肩頭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比這更痛的,是她逐漸蘇醒的記憶深處,那些被埋藏的真相正在蠢蠢欲動,等待破土而出的時刻。
    而遠處的高樓頂端,一個右耳後有新月形疤痕的身影正注視著他們遠去的車輛,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