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9章 黑風嶺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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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給老子跪好了!雙手抱頭!誰敢跑,軍爺我當場砍了他的腳!”
    寒風卷著雪沫,家家戶戶門扉緊閉,隻從縫隙中透出驚恐窺探的目光。
    院外空地上,河溝村那十來個村民哆哆嗦嗦地跪了一片,兩名邊軍持刀厲喝著。
    周窮推著寧遠的肩膀,從屋內大步走出。
    “讓這肥婆抬起頭來,”周窮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一名邊軍應聲上前,一把揪住跪在最前麵那悍婦的頭發,猛地向上一扯,迫使她抬起臉。
    寧遠認得這張臉。
    正是白天那個挺著大肚子、嗓門最大的女人。
    此刻她眼神飄忽,嘴唇異樣地鮮紅,一雙眸子渾濁發黃。
    明明才隔了幾個時辰,樣貌並無大變,但整個人散發出的氣息卻徹底不同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寧遠總覺得透著一股令人脊背發涼的詭異。
    寧遠眉頭緊鎖,抿著嘴沒說話。
    周窮瞥了寧遠一眼,“行啊兄弟,膽色不錯嘛。”
    “剛才我還以為你得腿軟,沒想到站得挺穩當,不愧是殺了悍匪頭子的你啊。”
    寧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的表情。
    “周大哥,這些人……最後會怎麽處置?”
    “按大乾律法呢,殺人償命。何況是吃人?”
    周窮語氣平淡,“根本等不到押送寶瓶州,半路上,就會‘意外’暴斃,腦袋悄悄砍了。”
    這不合律法的流程,在這個爛到根子上的世道,卻又成了最“合規”的處理方式。
    大乾帝國連年征戰,國庫早已掏空。
    京城裏的官老爺和門閥世家隻顧著吸食民脂民膏。
    這等駭人聽聞的醜聞,絕不允許傳到禦前,中途就必須徹底掩埋。
    寧遠沉默地點點頭,心中了然,卻不敢點破。
    兩人轉身回屋。
    屋內飯桌已擺好,肉香四溢。沈疏影盛好一碗熱湯,寧遠接過,恭敬地端到周窮麵前。
    “周大哥,本該備上好酒招待,沒想到你回來得這麽急,實在倉促,隻有些粗食薄肉。”
    “有肉就行!都是自己兄弟,不講這些虛禮,”周窮擺擺手,爽朗一笑,端起陶碗就大口喝湯。
    然而,肉湯入口瞬間,周窮臉色微不可察地一變,動作頓住了。
    這細微的變化沒能逃過寧遠的眼睛,他心頭猛地一沉,暗叫不妙。
    周窮緩緩放下陶碗,目光銳利地看向寧遠。
    “兄弟,這湯裏的味道……不是粗鹽吧?”
    一旁的沈疏影連忙接話。
    “周大哥,這是前些日子夫君用獵物跟路過商販換的精鹽,味道是比粗鹽好不少。”
    周窮的眉頭反而皺得更深,他迅速掃了一眼屋外候著的六名邊軍,壓低聲音:“他們的湯……送過去了嗎?”
    沈疏影不明所以,小聲回道:“秦茹姐姐正在柴房準備,馬上就好。”
    “快去!告訴弟妹,外麵的湯先別端出去!”周窮語氣急促,隨即對寧遠使了個眼色。
    “兄弟,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後門僻靜處,周窮神色凝重地盯著寧遠。
    “寧兄弟,你跟哥說實話,這精鹽到底哪來的?”
    “尋常商販根本搞不到這玩意兒!就算清河縣的黑市也極難見到。”
    “這都是從上麵流出來的緊俏貨,價比黃金,絕非尋常人家吃得起的!”
    寧遠知道瞞不過這位見多識廣的老兵,歎了口氣。
    “不瞞周大哥,是……是我自己試著煉的。”
    “你自己煉的?”周窮倒吸一口涼氣,像看怪物一樣上下打量著寧遠。
    “你小子……膽子也太肥了!這煉製精鹽的法子,是朝廷的命根子!”
    “跟‘糖’一樣,是能招兵買馬、動搖國本的東西!”
    “隻有皇室內府牢牢攥著,外人沾手,抓住就是砍頭的大罪!你這是提著腦袋在玩火啊!”
    寧遠苦笑。
    “我也是沒辦法,家裏女人長期缺鹽,手腳都開始浮腫了,我才硬著頭皮自己琢磨,沒想到……居然真成了。”
    周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低聲音。
    “快!趕緊讓弟妹往準備送給外麵兄弟的湯裏多加粗鹽!混過去!”
    “我周窮不會說啥,但保不住其他人會不會起疑心,一旦報上去,你一家都有殺身之禍!”
    寧遠連忙點頭,轉身就要去安排。
    周窮卻一把又拉住他,臉上嚴肅就沒了。
    “等等,兄弟。”
    “周大哥還有吩咐?”
    周窮搓了搓手,壓低聲音。
    “走之前……給哥哥我也弄一小袋。這玩意兒……可是寶貝啊!我揣著,沒事兒舔一口都美得很!”
    寧遠先是一愣,隨即失笑,“行,包在我身上,一定給周大哥備足。”
    “別!別太多!”周窮趕緊擺手。
    “一小袋就行!邊城那地方雖說規矩鬆點,但也難保沒有眼紅的心。”
    “夠哥哥我偷偷解饞就行。”
    寧遠點頭,快步走向柴房。
    秦茹和沈疏影顯然意識到闖了禍,見他進來趕緊關上門,秦茹臉色蒼白地迎上來。
    秦茹害怕的壓低哭腔。
    “夫君,都怪我!是我沒想周全,尋常百姓家哪來的精鹽啊!”
    “這要是……要是出了事,就把我交出去,就說是我買的!”
    “別說傻話!”寧遠低聲打斷。
    “周大哥是自己人,虛驚一場,趕緊往鍋裏多摻些粗鹽,攪和勻了,千萬別讓人看出破綻。”
    安撫好驚慌的妻子,寧遠不動聲色地回到前屋。
    門口一名等待開飯的邊軍早已餓得直咽口水,見到寧遠,笑著湊近。
    “寧兄弟,啥時候能開飯啊?弟兄們這肚子都快餓癟了。”
    寧遠臉上堆起笑容,“軍爺稍候,屋裏正在盛湯,馬上就好!”
    “好嘞好嘞,不急不急!”邊軍樂嗬嗬地搓著手退到一旁。
    這頓晚飯,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夜色漸濃,風雪稍歇,周窮帶著六名邊軍押解著河溝村的村民,準備返回清河縣。
    “兄弟,多謝款待!這碗熱湯下肚,渾身都暖透了!走了!”周窮拍了拍寧遠的肩膀。
    寧遠將周窮送到院外,悄無聲息地將一個黑色小布袋塞進他手裏。
    “周大哥,路上小心。這點盤纏,麻煩你到了縣裏,代我請幾位軍爺喝碗酒,驅驅寒。”
    周窮捏了捏布袋,裏麵除了碎銀,還有一小包棱角分明的東西。
    他會心一笑,用力握了握寧遠的手。
    “放心,我心裏有數。走了!弟兄們,帶上人,出發!”
    目送周窮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雪夜中,寧遠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剛才真是險之又險,若不是那碗湯先端給周窮,後果不堪設想。
    這精鹽的珍貴和敏感,遠超他的想象。
    周窮那句“米、鹽、糖,得其一便可自立”的話,在他腦中反複回響。
    ......
    風雪夜路上,一名邊軍看著深一腳淺一腳、不斷拖慢行程的河溝村村民。
    一人不耐煩看向周窮。
    “周百戶,要我說,這幫吃人的刁貨還押去縣衙幹嘛?直接剁了省事!咱們還得抓逃兵呢!”
    “就是,周百戶,送到縣裏也是給趙縣令添麻煩,咱們還得多走幾十裏冤枉路。”
    “幹脆就地解決算了!”另一名邊軍也附和道。
    周窮一隻手伸進衣襟,指尖在裝有精鹽的小布袋裏細細摩挲,然後習慣性地放進嘴裏吮吸一下。
    這精鹽的純粹滋味,確實讓人上癮。
    “等等,”周窮忽然停下腳步,抬手示意。
    “周百戶,怎麽了?”身旁邊軍疑惑。
    周窮目光銳利地望向不遠處黑風嶺。
    這個動作立刻讓其他六名邊軍警覺起來,“唰”的一聲,紛紛抽出了腰刀,緊張地環顧四周。
    就在此時——
    “咻!”
    一支利箭撕裂夜幕,從側前方的黑暗中尖嘯而來!
    噗嗤一聲,精準地射穿了隊伍最前麵那名邊軍的咽喉!
    “敵襲!找掩護!”經驗豐富的老兵立刻嘶吼。
    其餘五名邊軍反應極快,立刻想拉過河溝村的村民當肉盾。
    然而那些村民早已嚇破了膽,趁亂尖叫著四散奔逃進黑暗裏,將幾名邊軍徹底暴露在空地上。
    “在那裏!”一名老兵憑借箭矢軌跡,指向黑風嶺山腰的一處灌木叢。
    另外三名邊軍立刻借著稀疏的枯草掩護,呈扇形快速包抄過去。
    留在空地上就是活靶子,隻有衝進樹林才有一線生機。
    然而,周窮卻站在原地,異常鎮定,甚至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
    他不緊不慢舔了舔指尖殘留的鹹味,給了身邊站著不動的兩個自己人眼神,悄無聲息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此刻,黑風嶺山坡上,一道矯健的身影看著山下追來的邊軍,薄唇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轉身便向山林深處遁去。
    “在那邊!別讓他跑了!可能是逃兵!追!”
    那三名邊軍見隻有一人,膽氣大壯,收起彎刀,持弓急追。
    但追出一段後,那名老兵猛地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四周。
    “不對!停下!”
    另外兩人聞言也立刻停下,緊張地望向身後。
    “怎麽了?為啥不追了?周百戶和另外兩個兄弟好像沒跟上來……”
    話音未落,山坡上方驟然響起一片密集的破空之聲!
    十幾支箭矢如同毒蛇般從不同方向的黑暗中同時射來!
    是夜。
    黑風嶺深處,隻傳來短暫的金鐵交擊和幾聲淒厲的慘叫。
    隨即一切重歸死寂,唯有風雪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