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畫框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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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立美術館的晨光比昨日更盛,透過三樓展區的天窗,在《月下狐》的防彈玻璃展櫃上投下菱形光斑。陸衍推開美術館側門時,技術組的人已經在展區外等候 —— 老周提著工具箱,小吳抱著紫外線燈,連平時負責記錄的實習生小林,都攥著個筆記本站得筆直,顯然是提前做足了準備。
    “陸顧問,畫框周邊已經清場了,除了值守的兩個人,沒其他人靠近。” 老周迎上來,眼鏡片上沾著點晨露,他下意識地用袖口擦了擦,“我們按你說的,把展櫃稍微往外挪了點,畫框背麵能完全露出來,方便檢查。”
    陸衍點點頭,目光掃過展區。隔離帶依舊圍著,但比昨日多了個臨時工作台,上麵擺著各式檢測儀器 —— 木材密度儀、便攜式光譜儀、能量波動檢測儀,還有幾排貼好標簽的密封袋,等著裝可能提取到的樣本。他走到隔離帶前,先沒進去,而是隔著玻璃看了眼畫中的白狐 —— 晨光下,狐身的白色顏料泛著溫潤的光澤,狐眼的琥珀色像是融進了真實的月光,比昨日更顯靈動。
    “先查畫框正麵和側麵,重點看材質、磨損和拚接處。” 陸衍戴上手套,接過老周遞來的木材檢測筆,筆尖的銀色探頭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展區內很靜,隻有儀器啟動的輕微嗡鳴。陸衍蹲在展櫃旁,將檢測筆的探頭貼在畫框正麵的紅木上。筆身顯示屏瞬間亮起,淡藍色的數據流快速滾動 ——“材質:民國時期大紅酸枝紅木,年份約 19251930&n3,含水率 12%,符合民國紅木家具特征”。
    “果然是老紅木。” 老周湊過來看顯示屏,聲音壓得很低,“你看這木材的生長紋,是典型的南方大紅酸枝,民國那會兒很流行用這種木材做畫框,因為密度高,不容易變形。”
    陸衍沒說話,手指順著畫框的側麵慢慢移動。紅木的包漿很均勻,是歲月自然形成的深褐色,指尖劃過時有細膩的磨砂感 —— 這不是人工打磨能仿出來的,隻有常年被人觸摸或存放得當,才會有這樣的包漿。他在畫框左下角停住,那裏有一道約三厘米長的磨損痕跡,邊緣的木質微微泛白,像是被什麽硬物刮過。
    “小吳,拿放大鏡來。” 陸衍抬頭。
    小吳趕緊遞過一個高倍放大鏡。陸衍將放大鏡湊到磨損處,晨光透過鏡片,將木質紋理放大數倍 —— 磨損痕跡呈不規則條狀,木紋斷裂處很自然,沒有近期打磨的光滑感,甚至能看到幾絲嵌在木紋裏的舊灰塵。
    “是老傷。” 陸衍放下放大鏡,語氣肯定,“應該是民國時期搬運時,不小心蹭到了硬物造成的,你看這灰塵的氧化程度,至少有幾十年了。”
    老周點頭附和:“我剛才也看了,這磨損處沒有新的木質暴露,說明近幾十年都沒被碰過,畫框應該是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
    接下來是拚接處。《月下狐》的畫框采用的是民國常見的榫卯結構,四個角的拚接縫細如發絲。陸衍用指尖沿著拚接縫劃過,沒有任何膠水溢出的痕跡,榫頭與卯眼嚴絲合縫,甚至連最容易鬆動的上邊框,都沒有絲毫晃動。小吳拿著手電筒,在拚接縫處照了照,也沒發現撬動痕跡 —— 既沒有工具刮過的劃痕,也沒有榫頭變形的跡象。
    “畫框沒被動過手腳。” 陸衍站起身,繞到展櫃側麵,看向畫框與畫作的連接處。畫絹的邊緣被牢牢固定在畫框內側的卡槽裏,沒有脫落或撕裂的痕跡,連固定用的棉線,都是民國時期常用的粗棉線,顏色已經泛黃,與畫絹的老化程度完全匹配。
    “該查顏料層了。” 陸衍對小吳說。
    小吳立即打開紫外線燈。淡紫色的光線透過防彈玻璃,均勻地覆蓋在《月下狐》的畫作上。陸衍盯著畫中的每一處細節 —— 白狐的毛色、月光的明暗、青石的紋理,在紫外線照射下,顏料層沒有任何熒光反應。這意味著,顏料裏沒有添加現代合成熒光劑,也沒有後期修補的痕跡 —— 畢竟現代修複古畫時,常用的黏合劑在紫外線下發熒光,而眼前的《月下狐》,連最細微的熒光點都沒有。
    “顏料是東晉時期的礦物顏料。” 小吳一邊觀察一邊記錄,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移動,“石青、石綠、朱砂的顆粒都符合當時的工藝,尤其是鉛白,雖然曆經千年,但氧化程度很均勻,沒有局部發黃,說明保存環境一直很穩定。”
    陸衍湊近玻璃,盯著白狐的眼睛。紫外線燈下,狐眼的琥珀色顏料依舊透亮,沒有任何修補的痕跡,甚至連顏料層的裂紋,都與畫絹的老化紋路一致 —— 這是古畫自然形成的 “開片”,仿品根本做不出來。
    “畫作本身沒問題,是真跡,也沒被修複過。” 陸衍關掉紫外線燈,展區內重新恢複成暖黃色的晨光,“現在重點查畫框背麵。”
    展櫃被老周和兩個值守警員小心地往外挪了十厘米 —— 為了不碰傷畫框,他們特意在展櫃底部墊了防滑墊,移動時慢得像怕驚醒什麽。畫框背麵終於完全暴露在視野裏:紅木的背麵沒有包漿,是原木的淺褐色,上麵散落著幾處細小的蟲蛀孔,還有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是常年貼牆存放造成的。
    “先掃灰塵樣本。” 陸衍對小林說。
    小林拿著特製的粘塵膠帶,小心翼翼地貼在畫框背麵的灰塵上,然後輕輕撕下 —— 膠帶上沾著一層淡灰色的灰塵,她立即將膠帶放進密封袋,貼上標簽:“《月下狐》畫框背麵灰塵樣本,位置:右上角距邊緣&n 處”。
    小吳則抱著能量波動檢測儀,開始逐點檢測畫框背麵。檢測儀的探頭貼著紅木移動,屏幕上的數值一直穩定在 “0.3 赫茲” 左右 —— 這是普通木材的正常能量輻射值。小吳一邊移動探頭,一邊念叨:“還是沒異常啊,難道昨天真的是儀器誤差?”
    陸衍沒說話,隻是盯著檢測儀的屏幕。他知道老周和小吳的技術,昨天測出的能量波動絕不會是誤差,問題隻在於 —— 這波動藏在哪個位置?
    就在小吳的探頭移到畫框右下角角落時,檢測儀的屏幕突然跳了一下 —— 數值從 0.3 赫茲升到了 1.8 赫茲,雖然隻是一瞬間,又回落下去,但足夠清晰。
    “停!” 陸衍立即喊住小吳。
    小吳趕緊停下,探頭還貼在那個角落:“怎麽了?陸顧問,剛才是不是跳了一下?”
    “再測一遍,慢一點。” 陸衍湊到屏幕前。
    小吳緩緩移動探頭,從畫框右下角的邊緣往中間挪。當探頭再次停在那個距角落 3 厘米的位置時,屏幕上的數值再次跳動 ——1.9 赫茲,比剛才還高了 0.1 赫茲,停留了兩秒才回落。
    “有了!真的有能量波動!” 小吳的聲音裏帶著點興奮,又透著困惑,“這數值雖然低,但明顯超出普通木材的範圍 —— 正常木材最多 0.5 赫茲,這都快四倍了!”
    老周也湊過來,反複測了三次,每次數值都在 1.71.9 赫茲之間波動。他皺著眉,從工具箱裏拿出另一個備用檢測儀,結果還是一樣 —— 畫框右下角的那個角落,確實有異常能量殘留。
    “陸顧問,這…… 這是什麽情況?” 小吳撓了撓頭,“總不能是畫框自己產生能量吧?”
    陸衍沒回答,而是蹲下身,仔細觀察那個角落。紅木的表麵沒有任何異常,既沒有凹陷,也沒有異物,隻有一道極淡的劃痕,像是被指甲劃的。他用指尖輕輕觸碰那個位置,和其他地方一樣冰涼,沒有任何特殊的觸感。
    “取樣本。” 陸衍站起身,對小林說,“用微型鑽頭取一點木材樣本,注意別破壞畫框結構,隻鑽表層。”
    小林點點頭,拿出一個比繡花針粗不了多少的微型鑽頭,接在電動工具上。她屏住呼吸,將鑽頭對準那個角落的表層木材,輕輕按下開關 —— 鑽頭旋轉的聲音很輕,隻在紅木表麵鑽了個淺孔,取出一點木屑。小林立即將木屑放進密封袋,標簽上寫著:“《月下狐》畫框背麵木材樣本,位置:右下角能量波動區”。
    “送實驗室加急檢測,重點查木材成分、有沒有異物殘留,還有能量波動的來源。” 陸衍接過密封袋,遞給老周,“另外,把剛才的灰塵樣本也一起送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和能量波動相關的物質。”
    “明白!我現在就派人送過去!” 老周接過密封袋,快步走出展區。
    陸衍又盯著畫框背麵的那個角落看了片刻,拿出筆記本,在上麵畫了個簡單的畫框示意圖,用紅筆圈出能量波動的位置,旁邊標注:“1.71.9 赫茲,超出普通木材範圍,暫未發現異物,需實驗室進一步檢測”。他捏著筆的指尖微微用力,筆尖在紙上留下一道淺痕 —— 這能量波動太蹊蹺了,既不是機械故障,也不是外界幹擾,難道真的和畫框本身有關?
    “陸顧問,美術館的陳館長來了,說有你要的展出記錄。” 值守的警員在展區外喊道。
    陸衍合上筆記本,走出隔離帶。美術館館長陳宏明正站在展區外,手裏抱著個厚厚的藍色文件夾,臉色比昨日更顯憔悴,眼下的黑眼圈很重,顯然是沒睡好。
    “陸警官,你要的《月下狐》展出記錄都在這兒了。” 陳宏明遞過文件夾,聲音有些沙啞,“還有入藏時的驗收報告,我也一起帶來了。”
    陸衍接過文件夾,在臨時工作台上打開。第一頁是入藏登記表,上麵寫著:“入藏日期:6 月 12 日(一周前),捐贈者:匿名,展品名稱:東晉《月下狐》,狀態:完好,無修複痕跡”。後麵附著幾張驗收照片,拍的是畫框和畫作的各個角度,和現在的狀態完全一致 —— 左下角的磨損、背麵的蟲蛀孔,都清晰可見。
    “捐贈者是匿名的?” 陸衍抬頭問。
    陳宏明點點頭,歎了口氣:“是啊,捐贈者隻通過律師聯係我們,說想讓這幅畫在國內展出,其他信息一概不願透露。我們當時也猶豫過,但這幅畫的價值太高了,又是東晉真跡,最後還是接了過來,還特意請了省文物局的專家來驗收,確認是真跡才展出的。”
    陸衍翻到驗收報告,專家簽名欄裏有三個名字,都是省內知名的古畫鑒定專家,報告裏明確寫著:“畫框為民國時期大紅酸枝紅木,畫作顏料為東晉礦物顏料,保存完好,無修複、無撬動痕跡,符合展出標準”。
    “展出這一周,有沒有異常情況?比如觀眾反映畫有問題,或者展櫃出現故障?” 陸衍繼續問。
    “沒有,一直很正常。” 陳宏明回憶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文件夾邊緣,“每天 9 點開館,17 點閉館,閉館後會有兩個工作人員來做常規除塵 —— 就是用羊毛刷輕輕掃掃展櫃玻璃和畫框正麵,背麵貼牆,掃不到,也沒動過。”
    “除塵時有沒有發現畫框有異常?比如溫度不一樣,或者有聲音?”
    “沒有。” 陳宏明搖頭,“工作人員都是老員工了,做事很仔細,要是有異常,他們肯定會匯報的。不過……”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麽,“有個工作人員提過一嘴,說每次掃到畫框左下角的磨損處,總覺得那裏比其他地方涼一點,但也沒在意,以為是貼牆的原因。”
    陸衍心裏一動 —— 左下角的磨損處,雖然不是能量波動的位置,但 “溫度異常” 這一點,和畫框背麵的能量波動會不會有關聯?他追問:“那個工作人員現在在嗎?我想問問細節。”
    “今天他輪休,我讓他現在過來?” 陳宏明拿出手機,見陸衍點頭,立即撥通了電話,語氣很客氣,“老李,你現在能不能來趟美術館?陸警官有事情問你…… 對,關於《月下狐》的除塵…… 好,盡快。”
    掛了電話,陳宏明又補充道:“展出這一周,觀眾反饋都很好,很多人專門來拍《月下狐》,隻有第三天下午,有個觀眾說‘畫裏的狐狸好像在看他’,當時工作人員以為是玩笑,沒往心裏去 —— 現在想想,那個觀眾說不定就是……”
    “是張敏。” 陸衍接過話,他想起昨日助手傳來的信息,張敏案發前曾對同事說 “畫裏的狐狸眼神像活的”,和這個觀眾的反饋如出一轍,“她是第一個倒地的死者。”
    陳宏明的臉色瞬間變得更白,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顯然是被這個巧合嚇到了。
    展區內再次陷入沉默,隻有天窗透進來的晨光,在地麵上慢慢移動。陸衍翻看著展出記錄,裏麵詳細記錄了每天的觀眾人數、工作人員的簽到情況,甚至連展櫃的溫濕度都有記錄 —— 每天保持在溫度 22℃、濕度 55%,完全符合古畫保存的標準,沒有任何異常。
    “陸顧問,老李到了。” 值守警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門口走進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美術館的藍色工作服,手裏還拿著個羊毛刷 —— 顯然是從家裏直接過來的,連工具都沒放下。他看到陸衍,有些拘謹地停下腳步:“陸警官,你找我?”
    “是老李吧?” 陸衍站起身,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我想問問你給《月下狐》除塵的情況,尤其是畫框左下角的磨損處。”
    老李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語氣很實在:“我給那幅畫除塵有五天了,每次掃到左下角那道磨損,都覺得那裏比其他地方涼一點 —— 不是空調的涼,是那種…… 怎麽說呢,像摸到了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木頭,不過就涼一下,掃過去就沒了。我還跟同事說過,他們說我老糊塗了,我還以為是我手的問題呢。”
    “除了涼,還有其他異常嗎?比如聽到聲音,或者看到畫有變化?”
    “沒有沒有。” 老李趕緊搖頭,“畫一直好好的,就是那狐狸畫得太真了,每次掃完我都忍不住看兩眼,總覺得它的眼睛會動 —— 當然,這肯定是我看錯了,畫哪能活過來呢。”
    陸衍點點頭,又問了幾個關於除塵的細節,比如工具的使用、掃過畫框的力度,老李都一一回答,沒有遺漏。確認沒其他問題後,陸衍讓老李先回去,臨走前特意叮囑他:“要是想起其他異常,隨時聯係我。”
    老李走後,陳宏明才敢開口:“陸警官,這…… 這畫不會真有問題吧?”
    陸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展櫃裏的《月下狐》。畫中的白狐依舊靜立在月下,琥珀色的瞳仁裏映著晨光,仿佛藏著千年的秘密。他心裏很清楚,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這幅畫 —— 畫框的能量波動、異常的溫度、死者生前的詭異反饋,但沒有一個能解釋 “為什麽會死人”,更找不到 “隱性作案介質” 的痕跡。
    “陳館長,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有任何情況,及時和我們聯係。” 陸衍合上文件夾,遞還給陳宏明,“畫框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檢查,展櫃暫時保持現在的位置,不要移動。”
    “好,好,我們都聽你的。” 陳宏明接過文件夾,像是鬆了口氣。
    陸衍又囑咐值守的警員:“看好這裏,別讓任何人靠近畫框,尤其是背麵的能量波動區。”
    走出展區時,老周正好從外麵回來,手裏拿著個實驗室的回執單:“陸顧問,樣本已經送過去了,實驗室說最快明天中午出結果。另外,文物部門那邊傳來消息,說《月下狐》的詳細檔案正在整理,裏麵可能有關於畫框的記錄,下午就能傳過來。”
    “好。” 陸衍接過回執單,上麵寫著樣本編號和檢測項目,“我們先回局裏,等檔案和實驗室結果出來,再做下一步打算。”
    離開美術館時,陸衍特意繞到《月下狐》展區的窗外,抬頭看了一眼 —— 晨光下,畫中的白狐像是在看著窗外的他,眼神裏的幽怨似乎更濃了。他攥了攥手裏的回執單,心裏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這幅畫,或許比他想象的更不簡單,那道能量波動,可能隻是冰山一角。
    車駛出美術館停車場時,陸衍回頭看了一眼那棟白色的建築。陽光灑在穹頂上,泛著聖潔的光澤,可誰也不知道,在三樓的展區裏,一幅千年古畫的畫框背後,正藏著一個足以致命的謎團。而他,必須盡快解開這個謎團,否則,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