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閑感覺自己像個被抽幹了氣的破麻袋，拖著兩條灌了鉛的腿，抱著寶兒，一頭撞進了這條散發著濃重尿臊味和腐爛垃圾氣味的死胡同。
    巷子又窄又深，兩邊的土牆斑駁脫落，牆角堆滿了看不出原貌的廢棄物，幾隻肥碩的老鼠毫不怕人地在垃圾堆裏翻找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裏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巷子裏特有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汗水混著臉上的泥汙流進嘴裏，鹹澀發苦。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寶兒。
    小家夥倒是精神頭十足，小臉紅撲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沒有半點“剛生吞劇毒”的後遺症，反而像是剛吃了十全大補丸，氣色好得驚人。她甚至伸出小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那“甜甜”的七步斷魂草的滋味。
    林閑看著寶兒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是慶幸？是後怕？還是更深的不安？這娃的身體到底是個什麽構造？
    他不敢想，也暫時沒力氣去想。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個地方喘口氣，躲開身後的追兵——不管是討債的攤主，還是世界觀崩塌的藥鋪掌櫃，亦或是陰魂不散的趙鐵柱。
    然而，老天爺似乎鐵了心要玩死他這條鹹魚。
    就在他剛喘勻半口氣，琢磨著這條死胡同有沒有狗洞可以鑽的時候，巷子口的光線，被幾道高大的身影徹底堵死了。
    林閑的心猛地一沉，像墜入了冰窟。
    為首那人，身材粗壯，一臉橫肉，穿著件不太合身的綢布褂子，敞著懷，露出胸口濃密的黑毛和一道猙獰的刀疤。他嘴裏叼著根草莖，臉上掛著那種貓捉老鼠般的、令人極度不適的獰笑。不是趙鐵柱還能是誰？
    他身後，跟著三個同樣膀大腰圓、滿臉凶相的混混，正是昨晚破廟夜襲和今天集市追殺的那幾個熟麵孔。他們堵在巷口，像一堵移動的肉牆，徹底封死了林閑唯一的出路。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閑。他下意識地把懷裏的寶兒又抱緊了些，身體微微發抖，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土牆上，仿佛想把自己嵌進去。跑？往哪跑？前麵是牆，後麵是狼！
    “嘖嘖嘖，”趙鐵柱吐掉嘴裏的草莖，抱著胳膊，慢悠悠地踱步進來，靴子踩在巷子的汙水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閑的心尖上，“鹹魚佬，挺能跑啊？鑽狗洞，炸垃圾場，鬧集市，闖藥鋪…嘖嘖，這一天過得，比老子還精彩？”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林閑那張糊滿泥汙汗水的臉上掃過，最後貪婪地、熾熱地定格在林閑懷裏、正睜著大眼睛好奇打量他的寶兒身上。那眼神，就像餓狼盯上了一塊流油的肥肉。
    “柱子哥…趙爺…”林閑的聲音幹澀發緊，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他努力想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但臉上的肌肉僵硬得根本不聽使喚，結果表情比哭還難看，“誤會…都是誤會…我們就是路過…討口飯吃…”
    “誤會？”趙鐵柱嗤笑一聲，走到離林閑隻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一股混合著汗臭和廉價頭油的味道撲麵而來，
    “老子眼線看得真真兒的！你這小崽子，一腳跺出個天坑！集市上，輕輕一碰，老張頭的攤子就跟遭了地龍翻身似的！還有那回春堂…嘿！生嚼七步斷魂草，屁事沒有？鹹魚佬，你他娘的跟老子說這是誤會？！”
    他每說一句，聲音就拔高一分，臉上的橫肉也因激動而抖動著。顯然，手下把寶兒這一天的“豐功偉績”添油加醋地匯報過了，此刻趙鐵柱看著寶兒的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一座會走路的金山！那貪婪的光，幾乎要凝成實質！
    林閑的心沉到了穀底。完了，寶兒這身“本事”，徹底暴露了！這下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了！
    “趙爺…您…您聽我解釋…”林閑還想掙紮一下，“娃小…不懂事…就是力氣大了點…能吃…那草…那草可能是假的…”
    “放你娘的狗臭屁！”趙鐵柱粗暴地打斷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閑臉上，“老子眼睛不瞎！黑風寨的王屠大爺可說了，這就是百年難遇的天生神力！萬中無一的修煉奇才！是當鼎爐…咳咳，是當關門弟子的好苗子！”
    他話鋒一轉，臉上的獰笑換成了自以為和善實則更顯猙獰）的表情，搓了搓手，目光灼灼地盯著林閑：“鹹魚佬，老子也不跟你廢話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他伸出兩根粗短的手指，在林閑眼前晃了晃：“十兩！白花花的銀子！隻要你把這小崽子交給老子，老子立馬給你十兩雪花銀！夠你買幾畝地，討個婆娘，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怎麽樣？這筆買賣，劃算吧？”
    十兩銀子！
    這個數字像塊巨石，狠狠砸在林閑本就脆弱的心髒上。
    他這輩子…不，上輩子加這輩子，都沒一次性見過這麽多錢！十兩銀子啊！在邊陲小鎮，足夠一個五口之家舒舒服服過兩年！能買多少肉包子？多少糖葫蘆？能把他這身破布條換成綾羅綢緞！能…能還清集市上那筆讓他肉疼到死的巨額債務！
    一瞬間，巨大的誘惑像魔鬼的低語，在他耳邊瘋狂回響。交出去？把這個麻煩精、惹禍精、隨時可能暴露他“偽高人”身份的小祖宗交出去？換十兩銀子，換下半輩子的安穩？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懷裏的寶兒。
    寶兒也正仰著小臉看他。巷子裏光線昏暗，但寶兒那雙大眼睛卻清澈明亮，像盛著兩汪清泉，裏麵沒有恐懼，沒有算計，隻有對他這個便宜師父全然的依賴和信任。她的小手緊緊抓著他胸前的破布條，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西父…怕？”
    寶兒似乎感覺到了林閑身體的僵硬和劇烈的心跳，小聲地問了一句，小腦袋往他懷裏又拱了拱，尋求庇護。
    這一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林閑心頭剛剛燃起的那一絲貪婪的小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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