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林閑一眼沒合。懷裏寶兒稍微動一下，他都能驚得一哆嗦。外麵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像針一樣紮在他的神經上。那團融進陰影裏的模糊輪廓，在他腦子裏反複出現，冷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天邊剛泛起一絲灰白，他就搖醒了寶兒。
    “寶兒，醒醒，我們得走了，現在就走。”
    他聲音沙啞，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驚惶。
    寶兒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小腦袋一點一點：“哥哥……天沒亮……”
    “等不及天亮了！”林閑幾乎是把她從幹草堆裏拽起來，胡亂拍掉她身上的草屑，“聽話，我們離開這，去找……去找個有肉包子的地方。”
    “肉包子”三個字總算讓寶兒清醒了點，她乖乖點頭，小手緊緊抓住林閑的手指。
    林閑探頭出去，小巷還浸在黎明前最沉的昏暗裏，靜悄悄的。他深吸一口帶著寒氣的空氣，拉著寶兒，躡手躡腳地往外摸。
    必須趁大多數人還沒醒，離開這座該死的坊市！離得越遠越好！
    他不敢走大路，依舊在迷宮般的小巷裏穿行，憑著模糊的記憶往坊市出口的方向摸去。每到一個巷口，他都先縮在牆角，小心翼翼地觀察半天，確認沒人注意，才快速通過。
    【靈犀預警】安安靜靜，這讓他稍微喘了口氣。也許昨晚那個黑影隻是路過？也許李家覺得吃定他們了，放鬆了監視？
    越靠近坊市出口，人流漸漸多了些。早起趕路的散修，推著貨物的凡人，熙熙攘攘，反而給了林閑一點安全感。他壓低鬥笠，這是剛才在一個垃圾堆邊撿的破玩意兒。把寶兒的兜帽拉得更低，幾乎遮住她整張小臉，混在人群裏，埋頭往外走。
    出口就在前麵了！甚至能感覺到外麵吹來的、帶著點泥土味的自由空氣！
    他的心激動得快要跳出來，腳步加快。
    就在距離出口還有十幾丈遠的地方，他猛地停下腳步，像是被人迎麵潑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坊市出口那原本還算寬敞的地界，今天顯得有些擁擠。幾個穿著李家服飾的家丁，看似隨意地站在路邊，目光卻像鷹一樣掃視著每一個經過的人。
    這還不算。
    在旁邊一個茶攤上，坐著幾個人，正歪歪扭扭地喝著劣茶，大聲說笑。
    其中一個瘦高個，尖嘴猴腮，不是昨天那個訛詐他靈石、還想打寶兒主意的惡修是誰？！
    他旁邊那兩個同夥也在，那個膀大腰圓的捏著茶杯，眼神凶悍地四下瞟，那個麵色陰沉的則抱著胳膊，靠在棚柱上，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李家的家丁，和這三個地痞惡修，他們怎麽會混在一起？！
    林閑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驟停。
    他猛地低下頭，把寶兒往身邊拉了拉，借著前麵一個推車漢子的遮擋，一點點往後縮。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邊。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經過出口，李家一個家丁上前一步，似乎隨口問了幾句，又擺擺手讓她走了。
    一個挑著柴禾的老漢過去，那幾個惡修隻是瞥了一眼，根本沒理會。
    然後，一個穿著體麵點的年輕修士帶著個書童模樣的小少年往外走。瘦高惡修忽然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走過去，攔在兩人麵前，臉上堆起假笑。
    “這位道友，麵生啊？打哪來，到哪去啊？”
    年輕修士皺了皺眉，似乎不滿對方的無禮，但看到對方身後那幾個明顯不好惹的同夥和李家家丁，還是忍氣道：“青雲宗弟子，下山辦事。”
    “哦？青雲宗？”瘦高惡修拉長了聲音，繞著他走了一圈，眼睛在他和那小書童身上滴溜溜轉，“辦事？辦的什麽事啊？這小童……看著挺機靈嘛，是你什麽人？”
    年輕修士臉色沉了下來：“這與閣下何幹？讓開！”
    “嘿，脾氣還不小？”
    那膀大腰圓的惡修也站了起來，捏著拳頭。
    李家一個像是小頭目的家丁這才慢悠悠走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王五，別惹事。”他對那年輕修士笑了笑，“道友莫怪，最近坊市裏不太平，丟了個孩子，家主吩咐我們幫著留意留意。例行公事，問兩句，沒別的意思。”
    年輕修士冷哼一聲，顯然不信這套說辭，但也不想多事，帶著書童快步離開了。
    林閑躲在人群後麵，看得手腳冰涼。
    丟了個孩子？好借口！
    他們分明是在堵他和寶兒！李家出動了家丁，甚至還勾結了這幫地頭蛇惡修！一個明著盤查，一個借著找茬的名義仔細辨認每一個帶著孩子的人！
    這簡直是一張撒開的大網！就等著他往裏撞！
    他慢慢後退，退到人群後麵，退進一條側麵的小巷裏，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牆上，才喘過一口氣來。
    怎麽辦？出口被堵死了！
    他不死心，拉著寶兒，沿著坊市邊緣的柵欄又往另一個方向摸去。坊市有好幾個出口，也許別的出口沒人？
    可現實很快擊碎了他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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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稍微偏僻些的出口，人流量少了很多。但同樣的，也有兩個李家家丁守在那裏，旁邊還蹲著幾個閑漢模樣的人，目光時不時掃過零星出入的人。
    他甚至不敢靠太近，遠遠看了一眼，心就沉到了穀底。
    李家這是鐵了心要甕中捉鱉！幾乎每個出口都安排了人手！
    他失魂落魄地拉著寶兒，又躲回一條堆滿雜物的死胡同裏。陽光慢慢照進來，卻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和絕望。
    寶兒似乎也感覺到氣氛不對，小聲問：“哥哥，不買肉包子了嗎？”
    林閑低頭看著她懵懂的眼睛，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買肉包子？他們現在連這坊市都出不去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掉進蛛網的蟲子，周圍的絲線越纏越緊，而那隻巨大的蜘蛛，正不慌不忙地等著他耗盡力氣。
    李家，惡修……他們勾結在一起了。是為了寶兒那所謂的“絕世天賦”？還是為了別的？
    他背靠著牆，慢慢滑坐到地上，抱住了頭。
    完了。這次真的無路可走了。
    坊市出口的盤查在繼續。
    茶攤上，瘦高惡修王五啐了一口茶葉沫，湊到李家那個小頭目身邊，壓低聲音：“李頭兒，這得守到什麽時候？那倆崽子真會從這兒出來？”
    李頭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管事吩咐了，守到他們出來為止。怎麽，嫌好處不夠？”
    “哪能啊！”王五立刻賠笑，“就是……兄弟們也不能幹耗著不是？萬一那小子慫包，一直縮在哪個耗子洞裏不出來……”
    “他耗不起。”李頭兒語氣肯定，“帶著個孩子，沒吃沒喝，能躲多久？遲早得出來找活路。你們眼睛放亮點，特別是那個小女娃，聽說長得格外水靈，好認得很。”
    王五嘿嘿一笑，搓著手：“那是自然！隻要他們敢露頭，準跑不了！不過李頭兒，答應我們的那份……”
    “放心，李家虧待不了你們。”李頭兒語氣帶著一絲不屑，“抓住了人，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得嘞！”王五滿意地縮回去，對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更加賣力地打量起過往行人。
    而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林閑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土地上，看著眼前一小片晃動的陽光，感覺自己正在一點點被凍僵。
    寶兒靠在他身邊，玩著地上的一個小石子，安安靜靜。
    周圍的市聲隱隱傳來，熱鬧，喧囂，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與他毫無關係。
    那張網，已經收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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