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層灰白色的光勉強透進窗戶，屋子裏的輪廓還模糊著。林閑睜著眼，他根本就沒怎麽睡，耳朵一直豎著，聽著外麵的動靜。
    太安靜了。連平時一大早就在枝頭嘰喳的蠢鳥都沒叫。
    他輕輕坐起身，旁邊的寶兒蜷縮著，睡得正沉，小鼻子隨著呼吸微微翕動。他拍了拍她的臉蛋，冰涼的觸感讓寶兒迷迷糊糊睜開眼。
    “寶兒，遊戲開始了。”林閑把聲音壓得極低，湊到她耳邊說，“記住，不能出聲。”
    寶兒瞬間清醒了，大眼睛在昏暗裏閃著光，用力抿住嘴巴，重重點頭。
    林閑手腳麻利地給她套上那件半舊的粗布衣服，自己也迅速收拾妥當。灰色儲物袋貼身藏好，裏麵每一樣東西他都反複確認過位置。他最後掃了一眼這個簡陋的屋子，除了角落裏那幾個李青木送來的、已經空了的食盒，幾乎沒什麽屬於他們的東西。
    走到那張破舊的木桌邊，他停下，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張質地普通的宣紙和一支毛筆。這是他之前為了裝樣子，偶爾練字實則是畫符失敗）留下的。
    留書。這是他一夜時間想到的，最符合“高人”風範，也最能避免當麵糾纏的辭行方式。
    寫什麽？他提著筆，墨汁在筆尖凝聚，差點滴落。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太江湖氣了，不像高人。
    “在此盤桓多日，多謝款待”？太客氣了，跟住客棧似的。
    他沉吟片刻，回想了一下看過的那些仙俠劇和小說裏高人說話的調調，結合自己“閑雲野鶴”的人設，開始落筆。手腕有點僵，他努力控製著，想讓字跡看起來飄逸點。
    “叨擾多時，塵緣暫了。”
    嗯，先客氣一句，然後點明“暫了”，給以後萬一……呸，沒有萬一！就是暫了！
    “攜妹遊曆，以期大道。”
    理由充分，目標高大上，帶著妹妹追求天道，誰好意思攔？
    “諸位保重，勿念勿尋。”
    最後八個字是關鍵。保重是客氣，勿念是提醒，勿尋……是警告。都別來找我！
    寫完，他拿起來吹了吹未幹的墨跡。字跡嘛……談不上多瀟灑，至少還算工整，比狗爬強點。他將紙張對折，沒有封套，就那麽隨意地放在了桌子正中，非常顯眼。
    這樣就行了。足夠表明態度，又不會顯得太刻意。
    他拉緊寶兒的小手，深吸一口氣，輕輕拉開了房門。
    院子裏彌漫著破曉前特有的清冷空氣，帶著點濕土和竹葉的味道。他警惕地掃視一圈，竹影搖曳，空無一人。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似乎徹底消失了。是玄璜放鬆了警惕，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他不敢多想，拉著寶兒，貼著牆根的陰影，像兩隻狸貓，悄無聲息地溜出了小院。
    院門外的小路空蕩蕩的。這個時間，大部分弟子都還在睡夢中或者剛開始早課。他按照之前規劃好的路線，專挑偏僻、少有人走的小徑，避開主路和可能有人巡邏的區域。
    寶兒被他緊緊牽著，小短腿努力跟著他的步伐，果然一聲不吭，隻是大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似乎真把這當成了一場刺激的躲貓貓遊戲。
    一路有驚無險。偶爾遇到一兩個行色匆匆的雜役弟子，對方看到他們，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是林閑主要是看到他身邊那個標誌性的小丫頭）後，立刻露出敬畏混雜著好奇的神色，遠遠就躬身避讓到路邊，頭都不敢抬。
    林閑麵無表情，目不斜視，牽著寶兒徑直走過，心裏卻在打鼓。快點，再快點。
    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靈獸園外圍那股混合著飼料和野獸排泄物的特殊氣味飄了過來。他精神一振，快了，東側圍牆的缺口就在前麵不遠。
    而就在林閑帶著寶兒在偏僻小路上潛行時，送早餐的弟子準時來到了小院外。他像往常一樣，將食盒放在院門口，等了等，沒聽到裏麵的動靜，以為“前輩”還在靜修，便悄悄退走了。
    日頭漸漸升高。
    李青木揣著剛剛根據林閑指點、重新整理好的丹方筆記，滿心激動和感激，想來再次致謝，順便探討幾個衍生出的新問題。他走到院門外，發現食盒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
    “林前輩？”他輕輕叩門，裏麵毫無回應。
    他心裏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猶豫了一下，他推開虛掩的院門林閑故意沒閂死，製造一種隨意離開的假象）。
    院子裏空蕩蕩的，屋子門也開著。他快步走進屋內，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張孤零零的、對折的宣紙。
    他拿起紙，展開。目光掃過那幾行字。
    “叨擾多時，塵緣暫了。攜妹遊曆，以期大道。諸位保重，勿念勿尋。”
    李青木的手抖了一下。走了？就這麽走了？
    他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前輩果然非凡俗中人，行事灑脫，不拘一格；是因為昨日指點我丹方，覺得此間因果已了？還是……宗門內某些人的試探和關注，讓他不勝其煩？
    他立刻覺得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股愧疚感湧上心頭。定是王大錘、孫長老乃至玄璜長老他們，屢次打擾，才讓前輩心生去意！
    他不敢耽擱，攥著那張輕飄飄卻重若千斤的紙條，轉身就朝著主峰大殿狂奔而去，腳步倉促，道袍的下擺都沾上了塵土。
    與此同時，林閑已經拉著寶兒，找到了地圖上標記的那個、位於東側圍牆根下、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的缺口。他撥開藤蔓，一股帶著澗底濕氣和淡淡腐殖質味道的風吹了進來。
    牆外，就是黑風澗的邊緣，再往外，是莽莽蒼蒼、望不到頭的山林。
    成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
    他心髒砰砰跳，既有逃離樊籠的激動，也有對前路未知的恐懼。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青雲宗內鱗次櫛比的屋簷，在晨曦中勾勒出沉默的輪廓。
    再見了，各位。但願再也不見。
    他彎腰，抱起寶兒，側身從那個不算寬敞的缺口鑽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牆外濃密的植被陰影裏。
    幾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主峰大殿內，玄璜長老看完了李青木呈上的紙條，臉色變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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