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周淩就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棉襖，搬了一把竹椅，坐在了自家院門的門檻。
    往日清晨，村子裏總會有挑水人的扁擔吱呀聲，有婦女生火做飯的咳嗽聲，有孩子追逐打鬧的哭笑聲，甚至還有幾聲零星的雞鳴犬吠。
    但今天，什麽都沒有。
    仿佛整個勝利大隊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墳墓。
    他需要親眼確認，李富貴留下的這個爛攤子，究竟將他和這幾百口人，逼到了怎樣的絕境。
    沈清秋默默地走到他身後，將一個混合了大量幹野菜、顏色發黑、幾乎捏不攏的窩頭塞進他手裏。
    窩頭粗糙冰冷，像一塊凍硬的土疙瘩。
    她自己也拿著一個，比周淩手裏的還要小上一圈。
    “光看著，糧倉裏也不會多出一粒米。”
    “你得想辦法，讓留下的人，讓那些出去的人，心裏頭還能有個能回來的念想。”
    周淩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門外。
    他艱難地啃了一口窩頭。
    “已經出去三十八戶了。
    “我數了。都是家裏最精壯的勞力，帶著半大的孩子出去。他們把最後那點能照見人影的糧食，留給了走不動路的老人。”
    “這一出去就是聽天由命。能不能活著走到有糧的地方，能不能討到一口吃的，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未知數。”
    就在這時，村口那條的土路上，出現了一行蹣跚的身影。
    是昨天天沒亮就最早出去的那對年輕夫妻。
    男人叫王根生，是隊裏出了名的老實肯幹的後生。
    他媳婦姓趙，平時也是個爽利人。
    可此刻，王根生每走一步，身體都控製不住地晃動一下。
    他媳婦背著一個用破布裹著的孩子，那孩子的腦袋毫無生氣地耷拉在母親瘦削的肩頭。
    他們手裏，沒有預料中能救命的、哪怕隻是半袋紅薯或粗糧。
    他們帶走的空布袋，此刻依舊是空癟的，像他們絕望的眼神一樣，看不到任何內容。
    他們走到了周淩家附近。
    女人，王根生媳婦，她麻木地轉過頭，看到了周淩。
    她幹裂起皮的嘴唇翕動了半天，才發出一點微弱嘶啞的聲音：
    “周……周知青……沒路了……外麵，也都沒糧了……”
    “我爹，他偷偷塞給我們五個比拳頭還小的紅薯，被我那兩個兄弟媳婦看見了，指著鼻子罵了我爹一整天，說他是扒家賊，說他把一大家子的口糧往外搬……”
    她的話斷斷續續，而王根生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隻是把懷裏抱著的另一個年紀稍大、同樣麵色蠟黃的孩子。
    就在這一刻，一點冰冷徹骨的雪，毫無征兆地落在了周淩的後頸上。
    他猛地抬起頭。
    雪無聲無息地、密密麻麻地飄落下來。
    它們起初還隻是零星幾點，但轉眼之間，就變成了鋪天蓋地的雪幕，將視野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種絕望的蒼白。
    “下雪了！！老天爺啊！你這是不給我們活路了啊！”
    人群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猛地掙脫了攙扶他的家人。
    跪倒在冰冷的雪地裏，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雪！封山了！路斷了！”
    “完了！全完了！出去的人也回不來了！”
    “這雪一下，連草根樹皮都挖不到了！這是要我們死絕啊！”
    哭喊聲、咒罵聲、絕望的祈禱聲交織在一起。
    雪。
    對於缺衣少食、燃料奇缺的他們而言，是大自然下達的最冰冷、最無情的死刑判決書。
    它封住了最後一條向外求生的道路，也凍滅了人們心中最後一點殘存的希望。
    周淩猛地站起身。
    “我去找支書！”
    他必須立刻行動。
    雪會讓任何原本就困難重重的計劃，變得近乎不可能完成。
    時間，不再是金錢，而是生命！
    他需要知識。
    需要超越這個時代一點點、但又不能太過離譜、能夠在這個極端環境下落地的知識。
    他閉上眼，瘋狂地檢索著前世零星的記憶碎片，以及可能相關的所有內容。
    秸稈……糞便……發酵熱……食用菌……
    有了。
    他想起來了！
    農副業生產部分，確實提到過一種非常原始的土方法。
    利用廢棄的農作物秸稈、牲畜糞便甚至落葉進行堆肥，利用微生物分解有機物時產生的生物熱，可以在冬季極端簡陋的條件下，構建一個微型的、相對溫暖的小環境，嚐試培育一些較為耐寒的菌類，比如平菇。
    雖然成功率低，周期長，但它是可行的，是能夠向張大牛和村民們解釋得通的。
    但是，有一個關鍵的前提菌種。
    本地的野生菌種孢子不行，活力不夠，成功率太低。
    他需要經過篩選、活力更強的、更適合人工培育的菌種。
    他立刻將意識沉入係統空間。
    直接過濾，尋找最基礎、最原始的東西。
    【基礎平菇菌種（本地適應性菌株，生長周期約3540天，成功率較低）x5：150時代點。】
    【高效堆肥技術與簡易越冬菌類栽培詳解（紙質手冊）：50時代點。】
    但他沒有任何猶豫。
    “購買！”
    光芒微閃，他的係統背包裏出現了五包這個時代常見的、有些粗糙的油紙仔細包裹起來的小包。
    同時，一本充滿手繪示意圖和詳細文字說明的手冊，也出現在他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將菌種和手冊揣進懷裏，猛地拉開門，對守在堂屋麵露憂色的沈清秋快速而清晰地交代。
    “清秋！幫我圓個謊！就說這些菌種，是你想盡辦法，托了部隊後勤的老戰友，輾轉從省農科所一位老專家那裏，花光了咱們所有的積蓄，搭上了天大的人情，才求來的試驗菌種！”
    沈清秋看著他沒有任何廢話，隻是重重地點頭，眼神堅定。
    “我明白！你放心！”
    周淩最後看了她一眼，不再猶豫，一頭紮進了那場風雪之中，朝著的大隊部，發足狂奔。
    他要去點燃的，是一簇在足以吞噬一切的暴風雪中，隨時都可能徹底熄滅的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