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燈還亮著。
    陸寒霆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監控。
    屏幕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床上蜷縮成一團，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他關掉電腦，起身走向兒童房。
    推開門的瞬間，一陣極細微的嗚咽傳入耳中。
    陸寒霆的腳步頓住了。
    他走到床邊，借著走廊透進來的微光，清晰地看見了小家夥濕漉漉的睫毛和滿是淚痕的小臉。
    那壓抑的、委屈的哭泣，像一根細細的針，猝不及防地紮進了他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糖糖？”
    他試探著開口，動作放得極輕，在床沿坐下。
    蘇糖糖的哭聲一滯，猛地睜開眼，像一隻受驚的小鹿。
    “陸……陸爸爸？”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眼淚，帶著濃濃的鼻音，小聲說：“糖糖沒有哭，糖糖是……是眼睛進沙子了。”
    這拙劣的借口讓陸寒霆的心口又是一緊。
    他沒有戳穿，隻是伸出溫熱的大手，輕輕拍著她小小的後背。
    “做噩夢了？”
    蘇糖糖的嘴巴癟了癟，強忍的淚水又一次決堤。
    她撲進陸寒霆的懷裏，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哭起來。
    “嗚嗚嗚……陸爸爸……糖糖想媽媽了……”
    “糖糖好想好想媽媽……”
    小女孩的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思念和悲傷。
    陸寒霆抱著懷裏這團小小的、柔軟的、哭到發抖的身體，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他一生殺伐果斷，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刻。
    他隻能一下又一下，笨拙地輕撫著她的背，讓她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過了許久，蘇糖糖的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
    “陸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糖糖了？”
    “不是。”陸寒霆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媽媽為什麽不回來看糖糖？”
    “你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在一個很美的地方，會一直看著糖糖。”
    “真的嗎？”
    “真的。”
    蘇糖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情緒總算穩定了一些。
    陸寒霆看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突然想起了什麽。
    “等著。”
    他起身走出房間，很快，抱著那個巨大的玻璃糖果罐回來了。
    他擰開蓋子，在裏麵翻找了一下，拿出一顆做成熊貓形狀的奶糖。
    “逸叔叔買的，吃一顆，心情會變好。”
    他把糖紙剝開，將那顆可愛的熊貓奶糖遞到蘇糖糖嘴邊。
    蘇糖糖聽話地張開小嘴，啊嗚一口含住。
    濃鬱的奶香和甜味在口腔裏化開。
    是很甜，很好吃。
    她的小眉頭卻還是皺著。
    “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說，“但是……沒有媽媽做的桔子糖好吃。”
    桔子糖。
    陸寒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蘇糖糖臉上揮之不去的失落，一個念頭在腦海中迅速成型。
    “媽媽做的桔子糖，是什麽味道？”
    “就是……就是桔子的味道呀！”蘇糖糖努力形容著，“酸酸的，甜甜的，還有一點點桔子皮的苦味，是最好吃的糖！”
    她越說，眼睛裏對媽媽的思念就越濃。
    陸寒霆將她重新安置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睡吧，明天醒來，就有桔子糖吃了。”
    蘇糖糖乖乖閉上眼睛，大概是哭累了，很快就再次睡著了。
    陸寒霆站在床邊，看著她恬靜的睡顏，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總裁。”
    “半小時內，把海城所有頂尖的甜品師，無論中式西式，全部帶到雲頂別墅。”
    助理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全部？”
    “全部。”
    陸寒霆的命令不容置喙。
    “讓他們帶上最好的材料，隻做一種東西。”
    “桔子糖。”
    一個小時後，雲頂別墅燈火通明。
    十幾個穿著白色廚師服，頭戴高帽的大師，戰戰兢兢地站在陸家堪比餐廳後廚的巨大廚房裏。
    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大拿，有的甚至是米其林三星餐廳的首席甜品師，此刻卻大氣都不敢出。
    陸寒霆坐在廚房外的吧台旁，麵前擺著一杯清水。
    “開始吧。”
    一聲令下，廚房裏立刻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熬糖的，切桔子的，榨汁的……每個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
    很快，第一批桔子糖被呈了上來。
    有做成精致花朵形狀的水晶糖，有包裹著果肉的軟糖，還有傳統工藝的硬糖。
    陸寒霆端著盤子，輕輕走進兒童房。
    蘇糖糖被叫醒時還有些迷糊。
    “糖糖，嚐嚐。”
    蘇糖糖揉了揉眼睛，捏起一顆最漂亮的嚐了嚐。
    她搖了搖頭。
    “不是這個味道。”
    陸寒霆沒有說話，端著盤子走了出去。
    “重做。”
    兩個字，讓廚房裏的氣氛更加凝重。
    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七八款不同風味、不同形態的桔子糖被接連不斷地送進來。
    蘇糖糖嚐了一顆又一顆，小腦袋也搖了一次又一次。
    “這個太甜了。”
    “這個沒有桔子皮的味道。”
    “這個太硬了……”
    眼看天快亮了，一位年長的中式點心師傅滿頭大汗地端上了一盤其貌不揚的糖。
    那糖隻是切成了半透明的薄片，上麵還能看到細碎的桔子皮，看起來樸實無華。
    蘇糖糖捏起一片，放進嘴裏。
    下一秒，她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就是這個！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濃鬱的桔子香氣瞬間充滿了整個口腔，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清苦從舌根泛起。
    和媽媽做的，一模一樣！
    “是這個！陸爸爸！是媽媽的味道！”
    蘇糖糖舉著那片糖，臉上終於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像雨後初晴的太陽。
    看著她展露笑顏，陸寒霆那顆懸了一整晚的心，終於落了地。
    他讓那位師傅留下，其餘的人重賞後送走。
    蘇糖糖心滿意足地抱著一小袋“媽媽味道”的桔子糖，很快就幸福地睡熟了。
    陸寒霆替她掖好被角，退出了房間。
    他沒有回書房，而是走到了露台上。
    夜風微涼。
    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張隻看了一眼的，傅雅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溫婉恬靜。
    很美，是一種幹淨又舒服的美。
    陸寒霆看著那張臉，越看，越覺得熟悉。
    像……
    像誰？
    三年前那個混亂的夜晚，酒精麻痹了神經，記憶早已模糊不清。
    他隻記得黑暗中一具柔軟的身體，和一聲壓抑的痛呼。
    還有……
    他把一個東西，塞進了那個女人的手裏。
    那是——
    一個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