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聲不大，卻像是兩塊萬年玄冰在顧玄的識海深處悍然相撞，激起刺骨的寒意與無盡的回響。
    浮空神城已然掙脫了幽都裂穀的束縛，曾經噴薄滔天的黑焰盡數斂入殿基，化為最深沉的底蘊。
    龐大的殿體靜靜懸停於南荒雪原上空，如一尊沉默的遠古巨獸，俯瞰著這片蒼茫的白色死域。
    顧玄盤坐在煥然一新的鎮魔殿正廳中央，雙目緊閉，麵色冷硬如鐵。
    他左臂之上，那本由無數細密因果絲線編織而成的“命書”正緩緩纏繞，散發著安撫神魂的微光。
    而他的右手，則死死攥著那枚冰冷的弑神令，令鋒之上，一縷縷肉眼不可見的漆黑怨念正被強行抽出，而後在掌心被碾為齏粉。
    他的識海，此刻正是一片狂暴的戰場。
    屬於初代執掌者“顧昭”的記憶碎片，如決堤的洪流，攜帶著滔天的恨意與不甘，瘋狂衝擊著他新生的意誌壁壘。
    畫麵，反複定格在顧昭臨死前的最後一刻。
    那是在一片燃燒的廢墟之上，曾經環繞著中央主殿的九座殿堂已盡數焚毀，化為焦土。
    萬千聖道強者的虛影遮蔽了天空，每一道目光都帶著審判與漠然，如同神隻在審視一隻不聽話的走狗。
    “顧昭，交出鎮魔鑰，跪下，你仍可為我界看守此地的牧犬。”天穹之上，威嚴而浩渺的聲音如是宣告。
    廢墟中央，那個與顧玄九分相似的男人，渾身浴血，脊梁卻挺得筆直。
    他狂笑著，笑聲中滿是淒厲與決絕，在萬聖的注視下，他舉起了那半截青銅門環，不是上交，而是狠狠地、毫不猶豫地，刺入了自己空洞的胸膛！
    “我不做狗！”
    他發出最後的怒吼，引爆了神魂與鎮魔殿的本源，將一切拖入了無盡的深淵。
    這畫麵，這聲音，如同一道最惡毒的詛咒，一遍又一遍地在顧玄腦海中重播，試圖用那股同歸於盡的恨意，將顧玄的意誌也染成同樣的顏色，讓他成為顧昭恨意的延續。
    “他跪過。”
    顧玄的嘴唇無聲開合，仿佛在與識海中的殘響對話。
    顧昭在生命的最後，用自毀的方式，對著那高高在上的存在，完成了最悲壯的“不跪”。
    但在那之前，他漫長的一生，都活在被賜予、被掌控的陰影之下，那是一種精神上的跪伏。
    “所以，我不能跪。”
    顧含的意誌如同一柄淬火的鋼刀，冰冷而鋒利。
    “你想用你的恨來重塑我？”他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神念化作雷霆，在識海中轟然炸響，“那我就把你的恨，連同你的骨頭，一並敲碎，煉成我的刀！”
    心念一動，他強行壓下翻湧的記憶，將意識投向了育獸園。
    育獸園中樞的投影在他麵前展開，顯現出最深處那座翻滾著漆黑岩漿的池子。
    在池底，一具龐大的漆黑軀體正在緩慢重塑，正是之前被偽神重創的魔化獍。
    它的骨架已然修複，但在那新生的脊椎骨上，赫然嵌入了一塊從幽都偽英靈殘骸中提取出的、閃爍著死寂靈光的“死寂骨髓”。
    這塊骨髓，如同一根釘子，將其神經脈絡與鎮魔殿的主軸死死釘在了一起，每一次脈動，都與殿堂的能量流轉同頻共振。
    “你曾因蜉蝣王翅粉陷入幻境，聲嘶力竭地呼喚母親……”顧玄看著那沉睡的凶獸，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這說明你的心底，還藏著名為‘軟弱’的雜質。”
    “等你醒來，要麽變得比弑神令更忠誠，要麽，就該換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心念再動，悍然啟動了剛剛掌握的“痛覺反饋陣”！
    嗡——！
    一股無形的鏈接建立，顧玄識海中承受的、源於顧昭殘魂的撕裂之痛，被瞬間同步傳導至魔化獍的每一根神經末梢！
    “吼……！”
    沉睡中的魔化獍猛然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龐大的身軀在岩漿池中瘋狂痙攣、抽搐。
    它不明白痛苦從何而來，隻知道那是一種源於靈魂最深處、避無可避、永無止境的折磨！
    顧玄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逼迫著它在無盡的痛苦中，要麽徹底瘋狂崩潰，要麽磨滅掉所有多餘的情感，覺醒出絕對服從的野獸真性。
    處理完這顆“棋子”，顧玄的意識回歸本體，轉向了煉器閣。
    在煉器閣的核心熔池之中，那半截被煉化的青銅門環並未徹底消失。
    它化作了一團緩緩流動的黑金液體，懸浮於熔池正中，表麵不斷浮現出無數比塵埃還要細密的扭曲符文，那符文的風格，竟與幽都石碑上的血字同出一源！
    這，便是“門環殘核”！
    “淵瞳，開！”
    顧玄右眼瞳孔驟然化為深不見底的漆黑旋渦，一道道幽光射出，籠罩住那團黑金液體。
    “神通，殘憶凝結！”
    他要回溯這枚門環殘核最後一次被完整持有時的記憶片段！
    刹那間，一幅模糊的畫麵在顧玄眼前展開。
    時間，大約在三百年前。地點，是一處昏暗的巫族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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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身披祭祀袍、臉上布滿圖騰紋路的巫族老者，顫抖著雙手，將一枚完整的青銅門環，交到了一個年輕人的手中。
    那個年輕人，正是風華正茂的顧昭。
    “孩子，記住……”老者的聲音沙啞而急促，仿佛在交代最後的遺言，“此物，名為‘鎮魔鑰’，可開啟鎮魔殿，執掌鎮壓萬魔之權。但它，亦是‘弑神引’，是吾族最後的希望，用以斬斷天牧枷鎖的叛神之兵！”
    “執掌它的代價，便是背負吾族萬世的詛咒與仇恨。非斷情絕性者，不可持之！”
    話音未落，畫麵劇烈抖動，仿佛被一股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強行掐斷，戛然而止。
    煉器閣內，顧玄猛然睜開了雙眼，淵瞳中的漆黑旋渦瘋狂轉動，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冰冷。
    “鎮魔鑰……弑神引……”
    他緩緩咀嚼著這幾個字，臉上浮現出一抹極致的嘲諷。
    原來如此。
    所謂的“鎮魔殿”，從來就不是什麽天降的機緣，不是賜予人族在這黑暗世道中苟延殘喘的護道神器。
    它，是上古巫族在與某個名為“天牧”的恐怖存在對抗中，所鑄造的終極叛神兵器！
    而所謂的“飼主認證”，那場將他拉入此間的儀式，根本就是“天牧”為了回收這件失控兵器，所設下的控製權枷鎖！
    “他們以為，隻要讓繼承者在儀式中認祖歸宗，承認這份來自巫族的‘饋贈’，就能像控製顧昭一樣，繼續控製我，讓我當他們另一條聽話的狗……”
    “可惜……”
    顧玄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笑聲中充滿了不屑與殺意。
    “這一代，不認。”
    他猛然起身，眼中殺機爆閃，一個瘋狂的計劃瞬間成型。
    “開啟萬法池，逆煉模式！”
    隨著他一聲令下，鎮魔殿的核心區域，那片由無數法則符文構成的能量之池轟然運轉。
    顧玄劃破指尖，一滴殷紅中帶著絲絲黑氣的精血，滴入池中。
    “以我之血為引！”
    他隔空一抓，煉器閣內的“門環殘核”發出一聲悲鳴，被強行攝入萬法池！
    “五寶共鳴，碎神！”
    顧玄神念通天，鎮魔殿內五大至寶在同一時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威能！
    英靈殿中，那代表寂滅的鐸鈴無風自動，震蕩出的頻率精準地鎖定在靈魂共振的波段！
    黑水城投影轟然擴張，釋放出吞噬萬物的力場，死死鎖住門環殘核，防止其能量逸散！
    育獸園內的岩漿羅盤瘋狂旋轉，指針死死鎖定幽境的波動，解析其內部結構！
    淵瞳將所有視野聚焦於一點，洞穿了層層符文，直指其最核心的本源！
    最後，顧玄握緊了右手的弑神令，對著萬法池中央那團劇烈掙紮的黑金液體，狠狠虛空一斬！
    “斬！”
    這一擊，並非物理攻擊，而是法則層麵的強行撕裂！
    哢嚓——！
    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破碎了。
    那團黑金液體被硬生生從中撕開，一道比發絲還要纖細，卻純粹到極致的幽黑色光絲，被強行從中分離了出來！
    那，便是被“天牧”烙印在鎮魔鑰核心，用以控製執掌者的——一絲純粹的幽境法則本源！
    就在這絲本源被剝離的瞬間，鎮魔殿外牆的巨大浮雕之上，環繞中央的九殿齊齊震顫，而中央那座統禦萬法的巨殿，它那緊閉的大門虛影，竟緩緩地、無聲地，開啟了一道縫隙！
    一股來自亙古之前的蒼涼與死寂，從那縫隙中彌漫而出。
    與此同時，顧玄隻感覺體內那時刻侵蝕著他、每逢子時便會引來亡魂低語的血脈詛咒，如同被斬斷了源頭一般，驟然平靜了下來。
    他緩緩睜開雙眼，右眼的淵瞳深處，一道嶄新的幽黑色神秘紋路一閃而過。
    【幽境視界，解鎖。】
    從此，他可短暫窺見世間萬物的靈魂本質與法則流動。
    也就在此刻，他身後那囊括萬界的微型神國投影之中，代表著第二囚神位的黑袍人影——顧昭，突然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劇痛。
    而在他身後那片虛無的黑暗中，一隻巨大、冷漠、宛如黃金澆築的……金色豎瞳，悄然浮現，漠然一瞥，又瞬間隱去。
    顧玄對此毫無察覺，他隻是感受著體內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強大，將目光投向了身前。
    那本纏繞在他手臂上的“命書”，在吸收了那逸散出的蒼涼氣息後，無風自動，書頁翻開，其上原本模糊的因果絲線，竟開始自行編織、匯聚。
    最終，所有絲線都指向了一個方向。
    不是天上，不是遠方。
    而是……腳下。
    直指南荒雪原那萬丈冰層之下的幽暗地底，仿佛在那裏，有什麽斷裂的古老之物，正等待著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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