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板城門的絞鏈發出最後一聲吱呀，徹底洞開時，一股混雜著煤煙與草藥的氣息撲麵而來。
    小林站在門內的陰影裏，看著眼前展開的景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種子袋——那裏裝著他全部的依仗，此刻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領路的趙四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發什麽愣？進去啊。”
    他這才邁開腳步，靴底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篤篤的輕響。
    街道比想象中更寬，足能容兩輛馬車並行，路麵被磨得光滑，邊緣卻留著深淺不一的凹痕，像是被重物反複碾過。
    兩側的矮房多是磚石混合搭建，牆麵上糊著黃泥，有些地方裂開了縫，露出裏麵嵌著的碎玻璃和鐵片——大概是為了加固。
    房簷下掛滿了東西：串成串的褐紅色肉幹在風裏搖晃，像是某種奇異的風鈴；捆成束的草藥散發著苦澀的氣味，葉片上還沾著幹涸的泥點；最顯眼的是幾串鐵製的尖刺，尖端閃著冷光，顯然不隻是裝飾。
    “這些是防夜襲的。”
    趙四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釋道，“城裏規矩，太陽落山就得關窗上門，誰敢在街上晃悠，守衛直接按異獸探子處理。”
    小林點點頭，視線掃過街道兩旁的行人。
    他們大多穿著灰布衣裳，和城門守衛的製服同款，隻是沒那麽多補丁。
    有人挑著擔子走過，筐裏裝著發黑的土豆和幾捆蔫巴巴的青菜，扁擔壓得彎彎的；
    兩個婦人蹲在牆角，手裏拿著針線縫補破洞，嘴裏低聲說著什麽，看見小林時，談話聲戛然而止，眼神裏的打量像細密的針；
    一個半大的孩子抱著塊啃剩的骨頭，蹲在門檻上，直勾勾地盯著他懷裏的瓦盆——那盆向日葵的嫩葉在風裏輕輕擺動，是這條灰敗街道上唯一的亮色。
    “看什麽看？”趙四朝那孩子吼了一聲，孩子嚇得一哆嗦，抱著骨頭竄進屋裏，木門“哐當”一聲關上了。
    “別在意，”趙四轉頭對小林笑了笑，露出兩排黃牙，“城裏缺吃的，看見新鮮東西都這樣。你這盆花……還是藏嚴實點好，免得被人惦記。”
    小林把瓦盆往懷裏攏了攏，向日葵的葉片擦過他的下巴，帶著點濕潤的涼意。
    他想起石窪村的田埂，那裏的向日葵能長到一人多高，花瓣像小太陽似的鋪滿地，哪用得著這樣藏著掖著。
    往前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街道漸漸熱鬧起來。
    拐角處出現一個小廣場，廣場中央立著塊石碑，碑上刻著“磐石”兩個大字，字縫裏嵌著銅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石碑周圍圍了不少人，大多是青壯年，正圍著一個高個子男人說話。
    那男人穿著黑色短褂，袖口繡著和城門隊長一樣的磐石標記，隻是圖案更複雜些，說話時手一揮，周圍的人立刻安靜下來。
    “那是張管事，”趙四壓低聲音，“負責城裏的物資分配，手底下管著好幾十號人呢。”
    小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張管事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來，裏麵是幾塊黃澄澄的粗糧餅。
    人群頓時起了陣騷動，幾個漢子往前擠了擠，張管事卻把餅遞給了旁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
    婦人接過餅，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嘴裏不停念叨著“謝謝管事”，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抓過一塊，往嘴裏塞去，餅渣掉了滿身。
    “看見沒？”趙四撇撇嘴，“有異能的或者跟管事沾親帶故的，才能多分點吃的。像我們這種沒本事的，一天就倆窩頭，餓不死就算好的。”
    小林沒接話。
    他注意到張管事的手指上戴著個銀戒指，在灰撲撲的人群裏格外紮眼。
    而那個接過餅的婦人，袖口隱約露出塊青色的印記，和趙四說的“異能者標記”很像。
    登記處藏在廣場後麵的巷子裏，是間比周圍房屋更矮的木屋，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麵寫著“戶籍司”三個字。
    推門進去時，一股黴味撲麵而來，屋裏光線很暗，隻有一扇小窗透進點光，照亮了空中飛舞的塵埃。
    一個老頭坐在窗下的木桌後，背對著門口，正佝僂著腰扒拉算盤，算珠碰撞的聲音劈啪作響。
    “李老，登記。”趙四喊道。
    老頭慢悠悠地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手裏還攥著個黃銅放大鏡。
    他看了看小林，又看了看趙四遞過去的字條，嘟囔著：“石窪村來的？無異能？”
    “是植物親和，”趙四趕緊補充，“剛才在城門幫著打退了蝙蝠群，隊長特批的。”
    李老“哦”了一聲，從抽屜裏拿出本厚厚的冊子，封麵已經磨得看不清字。
    他翻開冊子，用毛筆沾了點墨，在紙上寫下“林凡”兩個字，又畫了個簡單的植物圖案，最後把冊子推到小林麵前：“按個手印。”
    小林蘸了點印泥，在名字旁邊按了個紅手印。
    指腹的粗糙觸感蹭過紙麵，讓他想起石窪村的地契——每家每戶都有一張，上麵也按著這樣的紅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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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收起冊子，從桌下摸出塊木牌，扔了過來。
    木牌是黑檀木做的，巴掌大小，正麵刻著個“民”字，背麵刻著一串數字。
    “拿著，”老頭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進出城門要出示，丟了補辦得交五個窩頭。晚上亥時後別在街上晃，巡邏隊見了直接扣人。”
    小林捏著木牌，木頭的涼意從指尖傳來。
    他剛要轉身，就聽見李老又說：“新來的都住南巷，找王婆子領鋪位，去晚了就隻能睡牆角。”
    走出登記處時，陽光正好斜照在巷口，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趙四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巷離這不遠，我帶你過去。王婆子人還行，就是愛念叨，你別往心裏去。”
    小林點點頭，視線越過趙四的肩膀，看向廣場的方向。
    張管事已經不在了，石碑周圍的人也散了，隻剩下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正蹲在地上，用手指把孩子掉在地上的餅渣一點點粘起來，放進嘴裏。
    巷口的風突然大了些，吹得他懷裏的向日葵晃了晃，一片嫩葉掃過他的手腕，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小林低頭看了看懷裏的瓦盆，又摸了摸腰間的種子袋，握緊了手裏的木牌。
    “走吧。”他對趙四說。
    兩人順著街道往南走，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慢慢移動。
    遠處的城牆依舊高聳，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把外麵的曠野和裏麵的人間煙火隔成了兩個世界。
    小林知道，從踏入這扇門開始，他的路又要重新走了，隻是這一次，腳下的不再是曠野的泥土，而是城裏的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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