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城的引水渠炸開時，小林正在給新種的向日葵澆水。
    轟鳴聲從北坡傳來，像悶雷滾過頭頂，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驚呼。
    他直起身，看見一股渾濁的水柱衝上半空，在晨霧裏散成漫天水花——那是全城人賴以生存的水源。
    “是黑鐵城的炸藥。”
    羅炎的聲音帶著火氣，他策馬從田埂上馳過，鎧甲上的銅釘在陽光下晃眼，“他們怎麽知道渠壩最薄弱的位置？那地方是三個月前剛加固的，圖紙隻在議事廳見過。”
    小林心裏一沉。
    北坡引水渠是磐石城的命脈，尤其入夏以來雨水稀少，渠裏的水既要灌溉農田，又要供給人畜飲用。
    他放下水壺往城裏跑，沿途看到不少人提著水桶往北坡趕，臉上滿是慌色。
    議事廳裏已經吵翻了天。
    周顯站在沙盤前，手裏的木杆重重戳在代表引水渠的藍色布條上：“除了在座的七位，隻有負責施工的三個工匠見過圖紙。現在人證物證都在——昨天有人看見工匠頭老陳和黑鐵城的信使在城西破廟見麵。”
    “不可能！”羅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裏的水濺出來，“老陳的兒子去年死在黑鐵城手裏，他怎麽可能通敵？”
    “那誰能解釋渠壩的位置？”管糧倉的老李推了推眼鏡，聲音尖細，“總不能是黑鐵城的人長了透視眼吧？”
    小林站在門口，聽見這話皺了皺眉。
    老李平時總愛揣著本賬簿，說話慢條斯理，此刻卻急著定人罪，倒像是在掩飾什麽。
    他注意到老李的袖口沾著點濕泥，北坡的土是紅褐色的，和他袖口的顏色正好對上。
    “先把人都看押起來。”周顯的聲音冷得像冰，“在查清楚之前，誰也別想離開議事廳半步。”
    搜捕內鬼的風聲很快傳遍全城。
    護衛隊挨家挨戶盤問，凡是近期和城外有過接觸的，都被帶去祠堂問話。
    一時間人心惶惶，街麵上的店鋪關了大半，連平時最熱鬧的早市都冷清下來。
    小林去種子庫查看時，發現門鎖被撬了。
    黃銅鎖頭掉在地上，鎖芯被利器戳得稀爛。
    他心裏咯噔一下，衝進去翻檢——三袋抗旱麥種不見了，那是周顯特意留著的秋播種子，夠全城人吃半年的。
    “鎖是昨夜被撬的。”
    羅炎帶著護衛隊趕來，蹲在地上查看鎖頭，“手法很利落，像是慣犯。種子庫的鑰匙隻有五個人有：周顯、我、老李、管庫房的劉叔，還有……”他頓了頓，看向小林，“你。”
    小林愣住了。他確實有把鑰匙，是周顯上個月給的，讓他隨時補種倉庫周圍的警戒植物。“我昨晚一直在南巷，虎子和張婆婆都能作證。”
    “現在誰的話都不能信。”老李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抱著胳膊站在門口，“人心隔肚皮，誰知道是不是串通好的？”他的目光掃過小林，帶著說不出的審視。
    羅炎瞪了老李一眼，轉頭對小林說：“我信你。但這事先別聲張，免得引起更大的恐慌。”
    他撿起地上的鎖頭，“這是城裏唯一的黃銅鎖，是劉叔親手打的，鑰匙齒紋獨一無二。”
    小林沒說話，手指拂過倉庫的木架。
    架子上還留著三袋麥種的印子，旁邊散落著幾粒漏出來的麥粒。
    他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往倉庫外跑——他前幾天在周圍種了圈含羞草，這種草隻要有人碰就會收縮，能保持三天的痕跡。
    含羞草種在倉庫四周的土溝裏，此刻有一片明顯倒伏了，草葉緊緊閉著，像被揉皺的綠紙。
    小林蹲下身，仔細查看草葉上的痕跡，發現幾片葉子上沾著細小的絨毛——那是藥鋪裏特有的麻紙纖維，阿木爹總用那種紙包草藥。
    他心裏一緊。藥鋪在城南，離種子庫隔著三條街，阿木爹去那裏做什麽？
    當天下午，老李被抓了。
    有人舉報說，半夜看見他往城外扔紙條，紙條上畫著糧倉的位置。
    護衛隊在他家裏搜出了半截沒燒完的麻紙，上麵的墨跡和舉報信描述的一致。
    “我沒有！”老李被吊在城樓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那是有人栽贓陷害！我管了二十年糧倉，怎麽可能害全城人挨餓？”
    他的喊聲在空蕩的街道上回蕩，卻沒人敢應聲。
    南巷的人聚在牆角議論，王婆子抹著眼淚說：“老李前幾天還分我半袋陳米，說我家虎子正在長身體，怎麽看都不像內鬼啊。”
    小林沒說話，心裏的疑團越來越重。他往藥鋪走去，想找阿木問問情況。
    藥鋪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壓抑的哭聲。
    小林推開門，看見阿木蹲在地上，正用布擦著地上的血跡——阿木爹趴在藥櫃旁，額頭上有個血洞，手裏還攥著半張麻紙。
    “我爹……他不是故意的。”
    阿木看見小林，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聲音哽咽，“黑鐵城的人抓了我娘，說不把麥種偷出來，就燒死她。我爹沒辦法，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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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半袋麥種，麥粒上還沾著泥土。
    “這是我從他包裏搶回來的，剩下的……已經被他送走了。”阿木的肩膀抖得厲害，“他說對不起磐石城，對不起周城主，就……就自己撞了藥櫃。”
    小林看著那半袋麥種，又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突然明白過來。
    老李袖口的紅泥，阿木爹手裏的麻紙，還有那把被撬的鎖——恐怕是阿木爹偷了老李的鑰匙，又故意留下痕跡栽贓，事成之後再殺了老李滅口，最後自己畏罪自殺，想把這事徹底蓋過去。
    “那引水渠的事呢？”小林追問。
    阿木搖搖頭，眼淚掉在麥種上：“我不知道。我爹隻說，黑鐵城答應他，隻要偷到麥種，就放了我娘，還說……還說他們早就知道引水渠的位置，有人給他們送過信。”
    風從藥鋪的窗戶吹進來，帶著北坡的水汽。
    小林看著那半袋麥種，突然覺得喉嚨發緊。
    他想起城樓上老李的喊聲，想起周顯緊鎖的眉頭，想起羅炎失望的眼神——內鬼或許不止一個，就像水裏的漣漪，一圈套著一圈。
    夜幕降臨時，羅炎把老李放了。
    他親自去城樓上解的繩子，老李下來時腿都麻了，癱在地上半天站不起來。“是我沒查清楚。”羅炎的聲音很低，“對不起。”
    老李擺擺手，咳了半天，從懷裏掏出塊玉佩。
    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麵刻著個“守”字，邊角已經磨得發亮。
    “這是我爹傳下來的，”他把玉佩遞給羅炎，“我守了二十年糧倉，對得起這字。”
    小林站在遠處看著，心裏像壓了塊石頭。
    他沒把阿木爹的事說出去，阿木已經失去了爹娘，不能再失去最後一點體麵。
    但他知道，這事還沒完——那個給黑鐵城送引水渠消息的人，還藏在磐石城的某個角落，像顆埋在土裏的雷。
    他往種子庫走去，想再看看那些含羞草。
    月光下，倒伏的草葉已經慢慢舒展開，沾著的麻紙絨毛在風裏輕輕顫動，像個說不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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