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壓在安和城的木柵欄上。
    老楊提著盞鐵皮燈籠，靴底碾過沾露的草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他守城門三十年，從沒在這麽早聽見叩門聲。
    “誰啊？”老楊把燈籠舉高，昏黃的光穿透霧氣，隱約看見柵欄外蜷縮著三個人影。
    最前麵的中年男人抱著個孩子，後背佝僂得像被什麽壓著，旁邊一男一女緊緊挨著，衣衫破得露出胳膊，皮膚上沾著幹硬的泥塊，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
    “大爺，開開門吧。”
    男人的聲音裹著寒氣，沙啞得像磨過砂紙，“我們從南邊的青禾鎮逃來的，鎮上鬧了蟲災，莊稼全毀了，孩子還發著燒，再凍下去……”
    他話沒說完，懷裏的孩子突然哼唧了一聲，小臉在燈籠光下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幹裂得滲著血絲。
    老楊心裏一軟。
    青禾鎮他知道，去年還跟那邊換過麥種，聽說確實遭了災。
    他伸手推開半扇柵欄，剛想讓他們進來，又想起蘇城主叮囑的“陌生人要多留意”，於是蹲下身，目光掃過三人的鞋。
    男人的布鞋鞋底磨穿了洞，露出腳趾，女人的鞋幫縫著塊補丁，隻有那個年輕些的“弟弟”，鞋底看著還算完整，隻是邊緣沾著些深黑色的碎屑，不像是南方常見的紅泥。
    “你們路上走了多久？”老楊故意問。
    “快十天了。”男人立刻答，手還在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白天躲著野獸，晚上就睡山洞，幹糧早就吃完了，昨天孩子還摔了一跤，燒得更重了。”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
    小林扛著鋤頭走過來，他早上要去城東邊的田埂檢查地刺，剛走到城門就聽見動靜。
    他順著老楊的目光看向那三人，視線落在“弟弟”的鞋底時，眉頭悄悄皺了——那黑色碎屑他太熟悉了，是黑鐵城附近特有的黑石渣，這種石頭隻有那邊的礦山才有，青禾鎮根本沒有。
    可懷裏的孩子不像裝的。
    小林往前湊了湊，能看見孩子額角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確實是發燒的樣子。
    他心裏犯了嘀咕：要是黑鐵城的人，怎麽會帶著個真生病的孩子？萬一孩子出點事，反而容易暴露。
    “張婆婆！張婆婆在家嗎？”老楊朝城裏喊了兩聲。
    不一會兒，個挎著藥箱的老太太快步走過來，她是安和城唯一的郎中，平時誰家有個頭疼腦熱都找她。
    “怎麽了這是？”張婆婆掀開藥箱，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立刻皺起眉，“哎喲，這燒得厲害，得趕緊找地方退燒，再拖下去要出大事！”
    小林沒再猶豫。
    不管這三人身份有沒有問題，先救孩子再說，而且城裏有守衛，真要是敵人，也跑不了。
    他朝老楊點了點頭：“先帶他們去城西的空屋吧，那裏沒人住，還能燒點熱水。”
    老楊應了聲，領著三人往城裏走。男人走在後麵，路過小林身邊時，悄悄抬了下頭，飛快地掃了眼小林手裏的鋤頭，又立刻低下頭，腳步沒停。
    這細微的動作沒逃過小林的眼睛，他悄悄給旁邊的阿水遞了個眼神——阿水是水係異能者，平時總跟在小林身邊幫忙。
    阿水會意，指尖悄悄凝了點冰碴，藏在袖口裏，腳步也放慢了些，跟在三人後麵。
    城西的空屋是以前村民搬走後留下的，就一間土房，裏麵隻有張破床和個灶台。
    老楊找了些幹草鋪在地上，又抱來一捆柴火，生起了火。
    “你們先在這兒待著，我去拿點幹糧和退燒藥。”老楊說完，又看了眼小林，才轉身離開。
    屋裏隻剩下小林、阿水和那三個“難民”。
    男人把孩子放在幹草上，女人趕緊湊過去，用袖子擦了擦孩子臉上的汗，動作看著挺溫柔。
    “弟弟”則站在灶台邊，假裝幫忙添柴火，眼睛卻在屋裏掃來掃去，好像在觀察什麽。
    “你們在青禾鎮，靠什麽生活啊？”小林故意找話題，想看看他們的反應。
    男人手頓了頓，說：“以前種麥子，後來鬧蟲災，就靠挖野菜過日子，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想著來安和城投奔親戚，結果親戚早就搬走了。”
    “那你們知道安和城有異能者嗎？”小林又問。
    女人臉色微變，趕緊接過話：“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不懂什麽異能者，就想找個地方安穩過日子。”
    “弟弟”沒說話，隻是往門口看了看，好像在留意外麵的動靜。
    小林沒再追問。
    他站起身，對阿水說：“我們去看看地刺吧，別耽誤了農活。”
    兩人走出屋，小林壓低聲音：“這三個人有問題，尤其是那個‘弟弟’，你多留意著點，在他們屋子周圍種點冰草，這種草一碰就響，有動靜我們能及時知道。”
    阿水點了點頭，指尖彈出幾縷水絲，落在屋前的草叢裏。
    很快，幾株帶著冰晶的小草悄悄冒了出來，葉片上的冰碴在陽光下閃著光。
    兩人剛走沒多遠，就聽見屋裏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小林停下腳步，隱約聽見“……今晚看看情況……”“……別被發現……”的字眼，他攥緊了手裏的鋤頭，心裏的警惕，像剛種下的地刺種子，悄悄紮下了根。
    老楊很快拿來了幹糧和退燒藥。他把東西遞給男人，又叮囑道：“有什麽需要就喊我，我家就在隔壁，別客氣。”
    男人連聲道謝，看著老楊離開，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走到門口，確認沒人後，從破布包裏掏出個小小的鐵哨子，攥在手裏，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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