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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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星小學招生考試還沒結束,咱們去不去?”
    “去!男娃女娃一起去!老莊家的種都行,咱們家的崽子能比他們差?”
    “就是,咱們也去考,直接跳到五年級去!第二年就是初中生了!”
    莊家村去紅星小學考試的人更多了,那叫一個轟轟烈烈,那叫一個興高采烈。
    然而,等到晚上,這一回村,全都耷頭喪臉,這一問,才知道去了將近三十人,拿到通知書隻有五人,免學費的更是一個沒有!
    至於跳級?嗬嗬,人家老師說了隻有真正聰明人才能跳級,他們這些老農民家的孩子能跟得上教學進度就不錯了。
    這話一傳出,莊家村人總算知道,莊顏這免學費跳級的含金量多高了!這就不是個普通娃!那是幾十年都出不了的天才!
    咋就落在老莊家裏了呢?那家人就沒一個好人。
    莊家村人那叫一個眼紅,哎呦喂,這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老莊家好起來,真比掏了他們的心窩還難受!
    老莊家幾口人是被鎮住了,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多兔子眼,一個個眼紅得恨不得把莊顏分了吞了,叫人心驚肉跳。
    莊顏現在不僅關乎未來能不能拿國家糧,更關乎他們春節能不能吃上肉。
    連最不情願的二嬸三叔也達成共識,別讓莊顏出去上工,萬一有人嫉妒害了她,哭都來不及。
    莊家村人的嫉妒心,他們老莊家換位思考,那可就太懂。
    換成他們,百分百動手的,就怕鄰居過得好啊。
    於是,農忙時節,當其他人天不亮就灌下稀粥下地時,莊顏躺在炕上漫無思緒。
    穿越一年多,頭一回不用幹農活!
    莊顏抬起自己的手,借著日光細細地看。
    指關節粗大紅腫,凍瘡反複發作,至今隱隱癢痛。手掌呢,粗糙厚實,傷痕縱橫交錯。
    她的目光又落到自己的腳上,常年浸泡在水田,腳趾縫磨厚繭,腳後跟皸裂脫皮。
    莊顏顫抖著閉上雙眼,與上輩子愛美的她截然不同。
    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直到穿到七十年末,莊顏才知農民有多辛苦。
    是冬天踩著刺骨的冰碴子下地,是夏天吸血的水螞蟥,是三伏天頂著烈日咬牙扯一茬又一茬野草,鋸齒般的草葉在手臂上、手掌上拉出一道道血口子,汗水再一浸,火辣辣地疼。
    而現在……
    隻要能永遠當一個天才,她就能一直從噩夢中醒來,對嗎?
    莊顏滿心歡喜。
    她是天才了,她有掛了,她的人生一定會變好。
    莊顏打定主意要睡到日上三竿。天才嘛,就該一邊睡懶覺,一邊輕描淡寫拿到滿分。
    然而,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索性坐起來,心想,要不抓雞?沒意思。逮螞蚱?無聊。撲蝴蝶?提不起勁。
    一股莫名的煩躁席卷全身。
    莊顏氣惱地坐回書桌前,鬼使神差地翻開那本四年級數學書。隻看了幾行字,那股煩躁竟如潮水般退去,神清氣爽,渾身舒暢,求知欲前所未有的旺盛!
    莊顏差點崩潰,質問係統:“怎麽回事?為什麽我一休息就難受,一學習就來勁?”
    她是什麽很賤的人嗎?
    係統一本正經:【恭喜宿主,觸發“我是天才我同意寫作業buff”。作為天才,熱愛學習是本能。否則,那叫苦學,叫凡人的掙紮,不配稱天才。】
    莊顏:……
    啥玩意?天才還要寫作業嗎?
    另外,她上輩子當了半輩子凡人,真不好意思。
    旋即她意識到關鍵:“等等,係統,我已完成‘入學紅星小學’任務,為什麽沒積分獎勵?你想貪汙?”
    係統略一停頓,【宿主,係統正直無私。未發放獎勵,隻因任務尚未完成。】
    莊顏:?
    通知書拿了,校長認可了,老莊家也打贏暫時供她了,板上釘釘的事,係統為何判定未完成?哪個環節還有變數?
    莊顏靈光一閃,二房三房雖不滿,但有豬肉吊著,暫時不會動她。那麽……
    她腦海掃過那幾個曾一起考試的堂兄妹,瞬間鎖定一人。
    有意思。
    莊顏嘴角勾起弧度。果然,再小的卡池,也有不甘的角色想要逆天改命。
    剩餘兩日,無事發生。
    報道前一天。
    莊顏站起身,推開窗,空無一人。
    又推開門,正撞上滿臉慌張的莊春花。
    莊顏目光緩緩從莊春花驚惶的臉上,移向她藏在身後,緊握著鐮刀的手,微笑著問:“怎麽?這就下工了?”
    莊春花被她盯得一個激靈,鐮刀“哐當”掉在地上,結結巴巴:“我,我回來拿東西。”
    “哦?是嗎?” 莊顏意味深長地應著,“我還以為你要找我呢。”
    莊春花:……
    莊春花被她心慌,隨之而來的就是……怨。
    憑啥?!憑啥這個曾經老莊家最底層的賠錢貨,現在能高高在上,前程似錦?
    而她莊春花,卻要代替她,成為石頭,柱子新的出氣筒,幹更多的活,挨更多的罵,啃著紅薯皮?
    順理成章地,莊春花想起那晚睡覺時聽到爹娘的談話。
    隻要廢了莊顏,就能把名額給她。
    當然,那時莊春花自尊心高得很,可不會承認不如莊顏,便想著靠自己也能上學。
    希望破碎後,這個念頭就像魔鬼一般纏住了她。
    是不是莊顏廢了,她就有機會了?
    甚至乎,哪怕名額到不了她手上,但隻要莊顏也上不了學,一切就能回到從前。
    老莊家最底層,最備受欺淩的,不該是她才對。
    這般想著,莊春花仿佛被鬼迷了心竅,蹲下身,顫抖的手摸向那把鐵鏽斑斑的鐮刀。
    再抬頭時,眼神發了狠。
    現在四下無人,農忙時分,不僅老莊家,附近幾片地都空著。隻要做得幹淨點……事後就說莊顏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鐮刀上。
    誰會為一個廢了的丫頭片子深究?就算被發現,誰會為毫無利用價值的莊顏懲罰她?
    莊春花的渴望像野草般瘋長,壯著膽子,拎著鐮刀顫抖著走向莊顏,莊顏卻頭也不抬地微笑道:“你想上學,對嗎?”
    “你奚落我?!”她狠狠瞪向莊顏,“你以為你能風光多久?等石頭哥柱子哥要錢娶媳婦,家裏哪還有閑錢供你讀書?”
    “說不定小學沒畢業,奶就把你賣了換高價彩禮,你得意啥?”
    莊顏合上四年級的教科書,平靜地看著她:“想要上學,為什麽非得去紅星小學?”
    莊春花一愣。
    莊顏像誘惑夏娃的蛇,聲音輕柔:“莊家村馬上就要建小學了。隻要你提前學,招生考試考得好些,以三嬸對你的偏愛,你說不定真能上。”
    莊春花渾身一震:“我們村會建小學?不可能!我咋不知道?”
    莊顏隻是微笑著,沒有解釋的意思。
    事實上,隨著高考恢複臨近,各生產隊興辦小學勢在必行,尤其這次紅星小學招生引發的熱潮,建所村小不過水到渠成。
    明明沒有證據,莊春花卻信了。
    她越是恨莊顏,就越無法否認莊顏的敏銳和見識。
    一個瘸腿爹和一個跑路娘生的丫頭,能一路成功上學,靠的絕不是運氣。
    村小雖比不上紅星小學,但若能考上好初中,一樣能嫁到鎮上去。
    莊春花心思飛轉,但很快沮喪低頭。
    她比莊顏大三四歲,在老莊家已是待嫁的年紀,就等著把她嫁出去收彩禮。
    莊春花比誰都清楚她娘,因為沒給老莊家生個兒子,便覺得一輩子抬不起頭,潑辣隻是虛張聲勢。
    她娘隻會勸她忍,絕不敢為了她讀書跟奶奶叫板。
    而一旦嫁出去,伺候婆家老小,生兒育女,家裏男人哪裏會讓她摸書本?打都是輕的。
    莊春花的困境,竟比莊顏更絕望。
    莊顏恰到好處拋來一句:“嫁人也可以讀書。”
    “花婆家的錢?!”莊春花本能抗拒,“誰家婆娘敢亂花錢,打都是輕點!”
    何況,她一嫁過去就得盤算著生孩子。
    莊春花發誓要生個兒子出來,她算看透了,在村裏,隻有生了兒子,脊梁骨才能挺直。
    莊顏歪頭,輕飄飄地說,“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何況,誰給你立的規矩,嫁了人就必須聽話生孩子?”
    她唇角勾起,像地獄的魔鬼在招手,“你都敢拿鐮刀跟我拚命了,還怕什麽規矩陋習?他能打你,你不也一樣能打他?”
    莊春花如遭雷擊,“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哪家女人敢打男人?會被一輩子指指點點!”
    莊顏攤手,“那不被知道不就行了嗎?”
    “開玩笑,咋可能不被知道?除非……”
    話說到一半,莊春花就頓住了。
    她驚恐地看向莊顏,短短三句話,莊顏竟然讓她有了恐怖的念頭。
    而那個念頭,就在她心上,生根發芽,不斷騷動。
    莊顏,是個魔鬼!她就是個魔鬼!
    莊顏不閃不避,含笑與她對峙。
    莊春花猛地彎腰,再次抓起那把沉甸甸的鐮刀,莊顏依舊紋絲不動。
    莊春花抿著唇,避開她,衝回堂屋,舀起一瓢涼水灌下,然後扛起農具,頭也不回地走向了烈日下的田埂。
    莊顏的話,撬開了一條她從未想過的路。
    嫁人,為什麽不能是條新路?
    爹娘舍不得給的錢,婆家……未必不肯出!
    隻要她夠狠,手段夠利索。
    反正,人活著總是會生不如死,那為什麽不索性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