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仙站在舟首，負手而立，山風吹動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臉上那副慣有的嬉笑已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沉靜，眸底深處，因果道種的清輝緩緩流轉，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推演著即將麵對的局麵。一旁的嚴執事麵色冷峻，目不斜視，心中卻對這位新晉內門弟子的鎮定暗自訝異。尋常弟子被帶入戒律堂，哪個不是戰戰兢兢？此子卻仿佛……成竹在胸？
    法舟穿過層層雲霧，一座巍峨、肅穆、通體由玄黑巨石壘成的巨大殿宇出現在視野盡頭。殿宇上空，無形的威壓彌漫，讓人心神凜然。正是青玄宗執法重地——戒律堂！
    法舟在殿前廣場落下。廣場由巨大的青石板鋪就，光潔如鏡，倒映著蒼穹，卻冷清得不見人影，隻有偶爾掠過的、身穿黑色執事服的弟子，個個麵無表情，眼神銳利如鷹。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嚴肅和冰冷。
    “王小仙，隨我來。” 嚴執事率先走下法舟，聲音不帶絲毫感情。
    王小仙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袍，臉上瞬間切換回那副略帶“忐忑”和“恭敬”的表情，低眉順眼地跟上。他暗中將因果道種催動到極致，神識如同最纖細的觸須，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感知著此地無處不在的規則之力，以及那隱在暗處的、更強大的氣息。
    踏入戒律堂正殿，一股更沉重的威壓撲麵而來。大殿內部空間極大，卻異常空曠，光線昏暗，隻有兩側牆壁上鑲嵌的幾顆夜明珠散發著幽冷的光芒。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排高高在上的玄鐵座椅，此刻空無一人。下方，則是一片空曠地帶，顯然是受審弟子站立之處。整個環境設計，便自帶一種令人心生渺小與畏懼的壓迫感。
    嚴執事將王小仙帶至大殿中央，便肅立一旁，不再言語。
    片刻沉寂後，側門開啟，三名身著黑袍、氣息深沉的老者緩步走出，徑直坐上那高處的玄鐵座椅。居中一人，麵容古板，眼神如同萬載寒冰，正是戒律堂首座，道玄真人！他左側是一位麵容枯槁、眼神卻銳利如刀的老嫗，右側則是一位麵色紅潤、看似和氣卻目光閃爍的老者。三人修為皆深不可測，至少是凝液期，尤其是道玄真人，氣息淵深如海，僅僅是坐在那裏，便仿佛與整個戒律堂的規則融為一體，令人不敢直視。
    “弟子王小仙，帶到。” 嚴執事上前一步，躬身稟報。
    道玄真人目光落下，如同兩道冰錐，瞬間鎖定在王小仙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窺神魂本質！王小仙隻覺得周身一緊，仿佛被無形枷鎖束縛，連體內靈力的運轉都滯澀了幾分！他連忙低下頭，做出敬畏姿態，心中卻是一凜：好強的威壓！這就是規則化身的力量？
    “王小仙。” 道玄真人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大殿中回蕩，“弟子劉焱、趙幹、孫淼、雷猛聯名指控你，於殘劍峰洞府前，無故出手，重傷劉焱，毀壞洞府禁製。你可認罪？”
    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主題，冰冷直接。
    王小仙心中冷笑，果然是惡人先告狀！他臉上卻露出“極度委屈”和“難以置信”的表情，猛地抬頭，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又努力維持著鎮定：“回道玄師叔的話！弟子冤枉！絕無此事！”
    “哦？” 道玄真人眼神毫無波動，“人證物證俱在，劉焱重傷亦是事實，你作何解釋？”
    “師叔明鑒！” 王小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動作略顯浮誇，但效果十足），聲音帶著哭腔，卻條理清晰地說道：“弟子昨日方才入駐殘劍峰，正欲開啟洞府靜修，劉焱、趙幹、孫淼、雷猛四位師兄便聯袂而至，言說需收取一項名為‘新弟子安置規費’十點貢獻。弟子初入內門，謹記門規，從未聽聞有此費用，心中存疑，便出言詢問依據哪條門規。豈料……豈料四位師兄聞言大怒，斥責弟子不懂規矩，竟強行破開弟子洞府禁製，欲要動手強搶弟子師尊所賜的護身靈玉！”
    他語速加快，情緒“激動”：“弟子百般辯解，言明靈玉乃師長所賜，關乎弟子性命，萬萬不能交出。但四位師兄不聽，反而出手圍攻弟子！弟子修為低微，被迫自衛，在慌亂之中，僥幸以師尊所傳保命之術反擊，這才誤傷了劉焱師兄！至於洞府禁製，更是四位師兄強行破開所致！弟子才是受害者啊！請師叔為弟子做主！”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顛倒主次，將自己完美塑造成了一個被惡霸師兄闖入家門、強取豪奪、被迫反擊的受害者形象。同時，再次抬出“師尊所賜”的虎皮，增加可信度。
    “滿口胡言！” 左側那麵容枯槁的老嫗厲聲喝道，她是戒律堂執法長老之一，鐵麵無私，“劉焱四人乃內門老人，豈會無故敲詐你一個新晉弟子？分明是你狡辯！”
    “長老明察！” 王小仙毫不畏懼，抬頭與之對視，眼神“清澈”而“倔強”，“弟子入門雖淺，亦知宗門法度森嚴！豈敢憑空汙蔑師兄？弟子願與四位師兄當麵對質！亦可請執事師兄查驗弟子洞府禁製破損痕跡，一看便知是外力強行破開，而非從內部破壞！此乃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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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悲憤”：“至於四位師兄為何如此……弟子……弟子不敢妄加揣測。或許……或許是弟子在秘境中僥幸得了魁首，礙了某些人的眼，故而……故而招來此番禍事？” 他這話看似不敢說，實則將矛頭隱隱指向了林昊天！
    道玄真人目光微閃，依舊麵無表情，卻對右側那麵色紅潤的老者微微頷首。那老者會意，袖中飛出一道流光，化作一麵水鏡，鏡中浮現出殘劍峰洞府前的景象，正是禁製破碎、地麵狼藉的場麵。老者手指掐訣，水鏡中景象變幻，顯示出禁製破碎處的靈力殘留痕跡。
    “嗯……” 紅麵老者撫須沉吟，“禁製破碎痕跡，確係由外向內，力道剛猛，非築基初期弟子所能為。且殘留靈力屬性，與趙幹、雷猛等人功法吻合。”
    此言一出，左側那老嫗臉色微變。嚴執事也暗自點頭。
    王小仙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棋走對了。他趁熱打鐵，再次叩首：“弟子懇請師叔，傳喚趙幹、孫淼、雷猛三位師兄，與弟子當麵對質！若弟子有半句虛言，甘受門規處置！”
    他料定趙幹三人做賊心虛，絕不敢來對質！就算來了，他也有的是辦法讓他們露出馬腳！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目光如電，再次射向王小仙：“即便如你所說，他們先行挑釁。但你出手重傷同門，亦是違反門規‘不得私鬥’之條。你作何解釋？”
    關鍵問題來了！這才是核心！
    王小仙深吸一口氣，知道真正的“規則之辯”開始了。他抬起頭，臉上“惶恐”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基於“門規”的“理直氣壯”：
    “回道玄師叔！門規第七章，第三條明確記載：‘凡宗門弟子，於自身洞府之內，享有清修之權，不受無故侵擾。若遇強敵入侵私地，危及性命或重要財物，可視為‘侵宅’，可行使‘無限自衛之權’！’”
    他聲音清晰，一字一句地引用門規：“昨日，劉焱等四位師兄，並非與弟子在公共區域切磋較技，而是強行破開弟子洞府禁製，闖入私地，並欲強搶弟子視為性命的師長所賜靈玉！此等行為，已非簡單‘私鬥’，實乃‘侵宅’與‘行搶’！弟子為保自身性命與師長所賜重寶，行使‘無限自衛之權’，何錯之有？若弟子當時束手就擒，任憑靈玉被奪，豈非愧對師長？若弟子實力不濟，被四位師兄‘失手’打殺於自家洞府之內，又該當如何？難道門規隻保護強者，不保護弱者在其私地內的基本安危嗎？”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不僅引用了具體門規條款，還將事件性質從“私鬥”提升到了“侵宅”與“搶劫”的高度，並拋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門規是否保護弱者在私地的安全？
    大殿內一片寂靜。那枯槁老嫗張了張嘴，竟一時語塞。紅麵老者眼中閃過驚異之色。連嚴執事都忍不住多看了王小仙兩眼。此子對門規的熟悉和運用，遠超尋常弟子！竟能如此精準地找到利於自己的條款，並進行詭辯……不，是“規則辯駁”！
    高座之上，道玄真人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他深邃的目光盯著王小仙，仿佛要重新審視這個看似油滑的新晉弟子。他自然看得出王小仙話中的狡辯成分，但不得不承認，此子對規則的理解和運用角度，確實刁鑽，且站在了“理”上。宗門規矩，有時確實需要這種“鑽營”來保持其活力與……漏洞。
    “巧言令色！” 枯槁老嫗終於找到突破口，厲聲道，“即便依你所言，是‘自衛’，但出手過重，致人重傷，亦有‘防衛過當’之嫌！”
    王小仙立刻“委屈”地接口：“長老明鑒！弟子當時被四位築基中後期的師兄圍攻，生死一線，慌亂之下，唯有拚死一擊！如何能精準控製力道？能僥幸保命已屬萬幸，何來‘過當’之說？若按此理，莫非弟子當時隻能被動挨打，直至重傷或身死，才不算‘過當’？這……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門規亦應合乎情理啊！”
    他再次將問題拋回給對方，並強調“情理”，打起了感情牌。
    一時間，大殿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三位長老顯然沒料到，審問一個築基初期的新弟子，會變得如此棘手。此子不僅牙尖嘴利，對門規的熟悉程度更是驚人，每每都能找到利於自己的條款進行反駁，讓人難以抓住把柄。
    道玄真人深深看了王小仙一眼，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王小仙，你可知，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過剛易折，過慧易夭。”
    這話，似提醒，似警告。
    王小仙心中凜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不能再咄咄逼人。他立刻又換上一副“受教”的謙卑模樣，叩首道：“弟子謹遵師叔教誨！弟子年輕識淺，隻因蒙受不白之冤，心中激憤，故而言語或有衝撞之處，還望師叔和兩位長老海涵！弟子始終堅信，宗門法度，公正嚴明，定會還弟子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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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適時地放低姿態，給了三位長老一個台階下。
    道玄真人不再看他，對身旁二人淡淡道：“此事疑點頗多，雙方各執一詞。劉焱等人擅自破人禁製，行為不當。王小仙防衛之舉，情有可原，但致人重傷，亦非無過。鑒於雙方皆有責任，此事暫且記下，容後詳查。王小仙，你且回去，閉門思過，未經允許，不得離開殘劍峰。待查明真相，再行論處。退下吧。”
    沒有立刻定罪，也沒有立刻釋放，而是采取了“拖”字訣，並限製了王小仙的行動。這顯然是一種平衡之術，既沒有完全采納王小仙的“歪理”，也沒有偏袒劉焱一方，暫時將事情壓了下去。
    “弟子……謝師叔明察！弟子遵命！” 王小仙心中暗喜，知道這第一關，算是勉強過去了！他再次叩首，然後在嚴執事的示意下，恭敬地退出了戒律堂大殿。
    走出那森嚴的大門，重新感受到外麵的陽光，王小仙長長舒了一口氣，後背已被冷汗浸濕。與道玄真人這等人物交鋒，壓力實在太大了！
    但隨即，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規則之辯……有點意思。道玄師叔，咱們這棋，才剛剛開始呢！”
    他知道，暫時的安全不代表結束。林昊天絕不會罷休，而道玄真人，似乎也對他這個“規則刺頭”產生了興趣。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會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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