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生者不知死者有多不舍,死者不知生者有多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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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卦相有些異常。他的魂魄,或許還逗留人間。”
中年婦女聞言,急切地語無倫次地問:
“大師!您是說小磊,他……他的魂還在?他在哪?他在哪啊大師?”
沈月魄收起紙條,站起身,目光投向遠方,又似穿透了虛空,落在這位母親身上:
“魂魄所係的,多和生前執念牽掛的地方相連。可以的話,帶我去你家看看。”
“好!好!大師!我帶您去!我這就帶您去!”中年婦女激動得幾乎要跪下來磕頭,卻被沈月魄抬手止住。
沈月魄跟著這位自稱姓李的女子,離開了天橋,七拐八繞,來到老城區一片擁擠破舊的小區。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和油煙混合的味道,樓道狹窄陰暗。
李阿姨的家在三樓。
推開門,一股陳舊又帶著淡淡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房間收拾得很幹淨,但家具陳設都有些簡陋老舊,唯一的亮點是牆上貼滿了獎狀和一個年輕男孩從小學到高中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笑容陽光,帶著青春的朝氣。
“這就是小磊。”李阿姨指著牆上的照片,聲音又哽咽了,“他學習可好了,特別懂事……就是……就是……”
她說不下去了。
沈月魄走進屋內,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角落。
沒有陰煞,沒有怨氣。
隻有一種微弱溫和的守護之意。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張鋪著幹淨舊床單的單人床上。
床邊櫃子上,放著一個老舊的保溫杯和一個藥瓶。
“他……常坐在那裏?”沈月魄指向床邊的一個小凳子。
李阿姨一愣,隨即點頭如搗蒜:
“是!是!小磊以前就喜歡坐那兒看書,後來我身體不好,他放學回來就坐在那兒陪著我,給我倒水,提醒我吃藥……”
說著,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沈月魄心中了然。
她走到床邊,伸出右手食指,朝著看似空無一物的虛空一揮:
“魂兮歸來,形影可見。”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年身影,緩緩地由虛轉實,顯現在那張小凳子上。
正是照片上的男孩小磊。
他的魂體非常虛弱,仿佛隨時會消散,臉上帶著少年特有的稚氣。
他就那樣安靜地坐著,目光溫柔地看著低頭抹淚的李阿姨。
他的手還維持著一個虛握的姿勢,仿佛正想拿起那個保溫杯,給他媽媽倒水。
李阿姨似有所感,猛地抬起頭。
當她看到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時,整個人如同被定住。
眼睛瞬間瞪到最大,呼吸停滯。
“小……小磊?”她顫抖著,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一個易碎的夢。
凳子上的少年魂體似乎也感應到了,他臉上露出一個如同生前般溫柔的笑容。
他沒有說話,隻是那樣看著,仿佛要將自己母親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嗚嗚!”
李阿姨終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她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擁抱小磊,卻穿透了那虛影,撲了個空,重重摔在地上。
“小磊!我的兒啊!你怎麽……你怎麽……”她趴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雙手徒勞地在虛影周圍抓撓。
李阿姨撕心裂肺的哭喊在狹小的房間裏回蕩。
小磊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沈月魄眸子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她緩緩蹲下身,聲音帶著罕見的輕柔:
“李阿姨,其實你心裏早就明白,小磊已經不在了,對嗎?”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李阿姨用一年時間辛苦築起的心房。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沈月魄:
“不,你胡說!小磊沒死,他就在這裏!他就在這裏看著我!他隻是……他隻是……”
“他死了。隻是魂魄因執念滯留陽間,不入輪回。”沈月魄目光掃過小磊那茫然無措的虛影,聲音帶著一絲悲憫:
“你看他的樣子,可還記得自己是誰?他的魂體已經虛弱到連記憶都無法維係,隻憑著最後一點本能,記得這個家,記得要照顧生病的你,所以他才一直在這裏徘徊。”
李阿姨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沈月魄的話語像一根銀針,紮破了她自欺欺人的外殼,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那份被壓抑了整整一年的恐懼和絕望,在此刻轟然決堤。
她雙手抱頭,整個人蜷縮在地上,“我知道……我知道啊,我的小磊……我的兒啊……”
她涕淚橫流,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終於開始麵對現實:
“一年前,城西的護城河邊有人跳河,我的小磊,他想都沒想就跳下去救人啊。那麽冷的水……”
李阿姨的指甲深深摳進自己的手臂,仿佛要抓住什麽:
“他把那個女人推上來了,可他自己……他自己卻被卷走了。撈了三天三夜……隻撈到……撈到他的書包……”
她猛地抬起頭,眼神渙散:
“沒找到人……就是沒死,對吧大師?警察都說沒找到就是還有希望……我不能信他死了……”
“我要是信了,他就真的沒了,於是我就……我就開始想啊,他是不是被衝到哪裏被好心人救了?是不是失憶了?是不是……”
她語無倫次,陷入自我編織的幻想中。
臉上露出一種病態的笑容,隨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撕碎:
“可他們都說我瘋了,可我的小磊……他就在這裏,他每天都會回來看我,給我倒水!提醒我吃藥……你看啊大師!他就在這裏!”
她指著小磊的虛影,眼神瘋狂。
沈月魄看著這位被喪子之痛折磨得瀕臨崩潰的母親,輕歎一聲。
生者不知死者有多不舍,死者不知生者有多想念。
小磊的善良讓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這份代價,又讓深愛他的母親承受了雙倍的痛苦。
沈月魄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裏的銅錢,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酆燼那雙帶著幾分戲謔的眼睛。
若是他在,定又要說她太過心軟。
可這世間有些苦楚,就連神明也無法視而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