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一場雪落時，藥圃的老桂樹裹了層白絨。蘇清歡踩著薄雪去摘簷下的幹桂花，木梯在積雪裏陷出淺痕，發間的木劍吊墜撞在竹匾上，發出細碎的響，像在數墜落的雪片。
    “慢點，”蘇清辭站在廊下喊，手裏捧著剛溫好的桂花茶，青瓷碗上凝著白汽，“今年的雪比往年來得早，別凍著了。”她的袖口沾著些藥粉，是昨夜給陸衍的舊傷換藥時蹭的，那道劍傷雖已愈合，卻在雪天總泛著隱痛。
    蘇清歡抱著竹匾跳下木梯，幹桂花的甜香混著雪的清冽，在鼻尖縈繞成團暖霧。“林曉說要做桂花糖，”她往茶碗裏撒了把幹蕊，金黃的碎末在茶湯裏打著旋，“讓我多摘些，說用新雪水熬糖，能留到明年花開。”
    廊外傳來破風劍出鞘的銳響，陸衍正在演武場練劍，劍穗的銀絲在雪光裏閃著亮，每招每式都帶著股韌勁兒，像要劈開漫天風雪。阿桂蹲在場邊堆雪獅，手裏攥著根桂樹枝當尾巴，凍得通紅的鼻尖上沾著雪，卻笑得比陽光還暖。
    “陸大哥的劍招越來越好看了，”阿桂扭頭朝廊下喊，雪獅的眼睛用兩顆紅果嵌著，像極了憶魂堂牌位前的供果，“清歡姐，你們快來看！”
    蘇清歡拉著姐姐走過去時，陸衍剛收劍而立，呼出的白氣在他唇邊凝成霧。“這招叫‘桂落驚鴻’，”他用劍鞘指著雪地上的劍痕，縱橫交錯的紋路竟像朵綻放的桂花，“我師父以前教過，說要帶著念想練，劍才會有魂。”
    蘇清辭的指尖撫過雪地裏的紋路，忽然想起被囚禁時，總在鎖鏈的藍光裏畫桂花，那時的絕望裏藏著的，何嚐不是此刻這般，對生的念想。“練得真好，”她的聲音帶著輕顫，“比藏經閣的劍譜圖譜還生動。”
    林曉挎著竹籃從山道走來，籃裏裝著些野栗子，是在後山雪堆裏扒的。“我娘說栗子配桂花酒最暖身，”她往陸衍手裏塞了顆，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像摸到塊被歲月磨亮的石頭，“阿桂的雪獅缺個嘴巴，我帶了些蜜餞來當裝飾。”
    阿桂歡呼著搶過蜜餞，往雪獅嘴裏塞了顆金橘脯，陽光透過雲隙落在雪獅臉上，竟生出幾分憨態。蘇清歡望著這幕，忽然覺得雪地裏的桂樹影、演武場的劍痕、廊下的茶湯，都在這一刻融成了團暖爐，將歲末的寒意烘得淡了。
    暮色漫過山頭時，眾人圍坐在憶魂堂的火塘邊。陸衍正給大家講散修的歲末習俗，說要在屋簷掛桂花枝辟邪，阿桂聽得眼睛發亮，攥著桂樹枝就往門外跑，非要親手掛在堂前的廊柱上。
    “慢點跑，”林曉追出去時，發間的絨花掉在雪地裏，像朵綻開的白梅，“掛歪了可驅不了邪。”她幫阿桂把花枝係得端正，指尖在結繩處打了個桂花結，是跟著蘇清辭學的，說“這樣更牢穩”。
    火塘裏的炭火劈啪作響，映得《憶魂錄》的新抄本泛著暖光。蘇清辭翻到“歲暮守歲”篇，忽然念出聲：“冬至夜長，宜溫酒煮茶，憶舊歲之艱，念來春之暖。”她抬眼時，目光在每個人臉上轉了圈，“今晚我們守歲吧，像尋常人家那樣。”
    守歲的糕點擺了滿滿一桌。林曉做的桂花糕堆成小山，陸衍釀的新酒燙得正酣，阿桂用紅糖捏了幾個小元寶，說是“給逝去的前輩們拜年”。蘇清歡往火塘裏添了塊桂木，煙氣裏立刻飄出醇厚的香，像把陳年的故事燒得溫熱。
    “我想起我爹娘了，”個曾被忘憂丹控製的弟子忽然開口，手裏的酒碗在膝頭磕出輕響，“他們總在歲末煮桂花粥，說喝了能平平安安過整年……”他的聲音漸低，其他人卻紛紛附和，說的都是關於“家”與“暖”的記憶，那些被藥物塵封的片段，在火塘的暖意裏漸漸複蘇。
    蘇清歡望著眾人泛紅的眼眶，忽然明白《憶魂錄》為何要強調“守歲”——不是為了熬過長夜，而是為了在寒夜裏，讓那些珍貴的記憶彼此取暖，生根發芽。她往每個人碗裏都添了勺桂花蜜，甜意漫開時，有人開始唱歌，有人跟著附和，連陸衍也跟著哼起散修的調子，破風劍靠在牆角，劍穗的銀絲隨著歌聲輕輕晃動。
    子夜的鍾聲敲響時，阿桂忽然指著窗外喊：“雪停了！有星星！”眾人湧到廊下，果然見雲層裂開道縫，漏出幾顆亮星，恰好懸在老桂樹的枝椏間，像去年釀在酒裏的桂花，此刻終於浮上了水麵。
    “我去摘些新雪，”蘇清歡拎著陶罐往藥圃走，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的響，像在回應鍾聲的餘韻，“林曉說要用新雪水醃桂花，留著明年做糕。”
    陸衍默默跟在她身後，破風劍在雪地裏拖出淺痕。“我師父說，雪夜的星星是逝者變的，”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雪落，“在看著我們過好日子。”
    蘇清歡的腳步頓了頓，陶罐裏的新雪映著星光，亮得像碎銀。“那我們更要好好過，”她往他手裏塞了塊桂花糖，糖紙在雪光裏泛著紅，“讓他們在天上也能聞見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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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堂內時，蘇清辭正將塊木牌掛在憶魂堂的梁上，上麵刻著“歲安”二字，邊緣雕著圈桂花，是陸衍昨夜趕刻的。“新的一年，”她望著眾人，眼裏的光比火塘還亮，“願我們都能守住記憶，守住彼此。”
    第一縷晨光爬上窗欞時，阿桂在雪地裏發現了串腳印，從演武場直通向老桂樹，腳印旁散落著些桂花枝，像有人夜裏來祭拜過。“是那些被救的前輩吧，”林曉蹲下身輕拂腳印上的新雪，“他們也想跟我們一起守歲呢。”
    蘇清歡摸著梁上的“歲安”木牌，忽然覺得這歲末的雪，落得不是寒意，而是場溫柔的覆蓋——把過往的傷痛埋進土裏，讓來年的新蕊能更從容地破土。她想起姐姐說的“所有等待都不會白費”，原來真的是這樣，就像雪下藏著的桂影，看似沉寂，卻在醞釀一場盛大的綻放。
    雪化時，藥圃的老桂樹抽出了新芽。蘇清歡和姐姐在樹下補種新苗，陸衍帶著阿桂去後山伐新竹，說要給憶魂堂添個新書架，林曉則坐在廊下繡帕子，上麵用金線繡著“春暖花開”，針腳裏藏著的，是所有人對來年的期盼。
    離下一個桂花季，還有漫長的時光。但蘇清歡知道，隻要火塘的暖意還在，隻要彼此的牽掛還在，這等待的日子，定會像罐溫在火上的桂花酒，越熬越醇，越品越甜。而那些藏在雪下的桂影，那些刻在木牌上的初心，終將在某個春暖花開的清晨，伴著第一縷陽光，綻放出最動人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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