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未持續太久，如同狂風暴雨過後的短暫停歇，一絲微弱卻堅定的暖意，悄然滲透進無邊的沉寂裏。
    那暖意不似明火般灼熱，更像冬夜裏捂在掌心的暖爐，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一點點驅散著籠罩在蘇曉意識邊緣的死亡寒意。
    一種溫和而堅韌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順著眉心緩緩注入她近乎枯竭的體內。
    那力量與之前肆虐的魔氣截然不同 —— 魔氣是冰冷的、帶著毀滅欲的，如同寒冬臘月的暴雪，所過之處隻剩荒蕪；初次療傷的力量則微弱易碎，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而此刻這股力量，卻帶著清冽如雪山融水的純淨氣息，順著經脈緩緩流淌，每一次湧動都帶著細膩的滋養感。
    所過之處，如同春風拂過凍土，原本被魔氣凍僵的四肢百骸漸漸恢複知覺，盤踞在胸腔裏的冰冷死亡氣息如同積雪般消融。
    原本如同火燒般的喉嚨，在這股力量的包裹下，灼痛感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清涼；
    後背撞擊岩壁留下的傷口，之前還在傳來撕心裂肺的刺痛，此刻也隻剩下淡淡的酸脹，連呼吸時牽動傷口的痛感都減輕了大半。
    蘇曉的意識如同從深海中慢慢上浮，混沌感如同潮水般逐漸退去。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如灌鉛的眼皮，長長的睫毛因虛弱而微微顫動，每一次眨眼都耗費著極大的力氣。
    視線起初是一片模糊的光斑，如同隔著磨砂玻璃看世界，隨著力量的持續注入，光斑漸漸凝聚，最後清晰地定格在眼前的景象上。
    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俊美近妖卻寫滿痛苦與混亂的麵容。雲瀾依舊盤坐在她身前不足三尺的地方，背脊挺得筆直，卻難掩一絲僵硬。
    他的姿態與之前相差無幾，隻是那隻曾兩次扼住她脖頸、讓她瀕臨死亡的手，此刻仍懸在她頸側一寸處，保持著那個欲掐未掐的僵硬姿勢。
    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連手背凸起的青筋都清晰可見，仿佛能看到血液在其中艱難流動。
    指尖還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幅度很小，卻帶著一種極致的掙紮，仿佛下一秒就會不受控製地落下，將她徹底推入死亡深淵。
    但他終究沒有再次觸碰她，那一寸的距離，如同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脆弱得仿佛一吹就破，卻又堅定得不容逾越。
    他的另一隻手，則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著淡淡的瑩白光芒。
    那光芒如同月光般柔和，卻又帶著不容侵犯的清正之氣，虛點在她的眉心處，沒有絲毫接觸，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的傳遞。
    那股救贖般的溫和靈力，正是從這指尖源源不斷地湧入她體內，每一次注入都帶著他意誌的加持。
    蘇曉能清晰地看到，他指尖的光芒並非穩定不變，而是隨著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 吸氣時，光芒會明亮幾分，如同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呼氣時，光芒又會黯淡下去，像是有一部分力量被體內的魔氣吞噬。
    這細微的變化，無不昭示著他正在與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激烈對抗，每一次靈力的輸送，都在消耗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心神。
    他周身的魔氣依舊在瘋狂翻滾嘶嚎，黑色氣流如同被困在牢籠中的凶獸，在他周身三尺範圍內來回衝撞，發出 “滋滋” 的聲響。
    偶爾有幾縷格外桀驁的黑氣，試圖突破他的控製，向蘇曉所在的方向蔓延，仿佛想要將這個 “外來者” 徹底吞噬。
    但每當黑氣靠近，他指尖散發的瑩白靈力就會自動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黑氣擋在外麵，接觸的瞬間，黑氣便如同遇到烈火的冰雪，瞬間消散，隻留下一縷淡淡的青煙。
    與之前純粹的瘋狂不同，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掙紮的清明。
    猩紅與漆黑交織的眼眸深處，那點清明如同暴風雨夜中海麵上起伏的孤燈，明明滅滅，卻始終未曾熄滅。
    那是屬於雲瀾仙尊的理智，在與魔氣進行著殊死搏鬥。他緊抿著唇，淡色的唇瓣因用力而失去血色，甚至能看到唇線因緊繃而微微發白。
    線條冷硬的下頜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連脖頸處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沿著修長的脖頸向上延伸，消失在墨色的發絲中。
    這些細微的動作，無不彰顯著他正在用盡全部的心神與意誌，對抗著體內那股想要毀滅一切、包括眼前這個 “意外闖入者” 的瘋狂衝動。
    蘇曉躺在冰冷的鱗片地麵上，一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鱗片的堅硬與冰涼，那些鱗片邊緣的鋒利感，時刻提醒著她所處環境的危險。
    她生怕一絲微小的動靜 —— 哪怕是一次急促的呼吸、一次不經意的眨眼，都會打破這脆弱的平衡，再次喚醒那個被魔氣控製、隻知殺戮的魔影。
    心髒在胸腔裏 “咚咚” 跳動的聲音格外清晰，每一次跳動都如同在敲擊緊繃的神經，讓她渾身肌肉緊繃，連指尖都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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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他的臉龐，如同在觀察一件珍貴卻易碎的藝術品。
    從額角沁出的細密汗珠 —— 那些汗珠如同清晨的露珠，順著他高挺的眉骨滑落，在眼尾處短暫停留，然後滴落在沾滿血汙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與周圍的暗紅形成鮮明對比；
    到他因極力隱忍而微微抽搐的唇角，唇瓣上甚至還殘留著之前壓抑嘶吼時咬破的細小傷口，滲出一絲淡淡的血跡，那血跡在蒼白的唇瓣上顯得格外刺眼；
    再到他眼中那場無聲卻無比慘烈的戰爭，魔氣與清明的對抗從未停歇，每一次交鋒都讓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幅度很小，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苦。
    這就是…… 遊戲裏被譽為 “無情仙尊” 的雲瀾？
    蘇曉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遊戲宣傳圖裏的畫麵。
    彼時的雲瀾仙尊，一襲白衣勝雪，沒有絲毫汙漬，衣擺在風中輕輕飄動，如同謫仙下凡。
    他手持 “滄瀾劍” 立於雲端之上，劍身散發著淡淡的藍光，周圍環繞著金色的靈氣，仿佛能淨化世間一切汙穢。
    眼神清冷孤高，如同萬年不化的雪山，不染世間半點塵埃，仿佛是淩駕於眾生之上的神隻，連發絲都透著疏離的仙氣，讓人隻敢遠觀，不敢靠近。
    可眼前的他，卻與那個形象截然不同。
    破碎的衣袍沾滿了幹涸的血汙與黑色的魔氣，原本潔白的布料此刻變得灰暗不堪，多處撕裂的口子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皮膚上還殘留著魔氣侵蝕的黑色紋路。
    俊美麵容上寫滿了痛苦與掙紮，曾經清澈如琉璃的眼眸被猩紅與漆黑籠罩，失去了往日的清正與溫和。
    他如同被強行玷汙、瀕臨破碎的神像，在魔淵的泥沼中苦苦支撐，既危險得讓人膽寒，生怕下一秒就會被他的魔氣吞噬，又透出一種致命的、易碎的美感，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憫，想要伸出手去幫他一把，卻又礙於他的危險而不敢靠近。
    而她，蘇曉，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連蟑螂都不敢踩的普通宅女。
    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窩在出租屋裏打遊戲、看劇，連過馬路都要左右看三遍，生怕遇到危險。
    此刻，卻像一片隨時會被狂風撕碎的落葉，毫無反抗之力地躺在這尊破碎神像的腳下，性命完全懸於他的一念之間。
    他想讓她活，她就能多呼吸一口崖底稀薄的空氣；他想讓她死，她連發出一聲完整的求救都做不到。
    凡軀與仙尊。
    渺小與強大。
    脆弱與危險。
    這兩種極端對立的存在，在這與世隔絕、不見天日的魔淵之底，因為一場意外的穿越，被強行捆綁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而致命的聯係。
    蘇曉的心底充滿了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數 —— 她的出現，會不會成為加速他徹底墮魔的導火索，讓他徹底失去理智；
    還是他黑暗中的變數 —— 她的存在，能不能成為喚醒他理智的契機，讓他在絕望中找到一絲希望？
    而他，又會是她的毀滅者 —— 在某一次魔氣失控時，毫不猶豫地將她徹底碾碎，讓她成為魔淵裏的一縷亡魂；
    還是她此刻唯一的生機 —— 憑借他的力量，讓她在這危機四伏的絕境中，多活片刻，多看到一絲天亮的可能？
    這些問題如同亂麻般纏繞著她的思緒，讓她感到一陣無力的眩暈。
    她找不到任何答案，隻能被動地接受眼前的現實。
    她隻知道，自己還活著。
    在經曆了兩次瀕死的窒息體驗後，在這危機四伏的魔淵之底，還奇跡般地活著。
    這本身，就是一種幸運，哪怕這份幸運隨時可能被收回。
    雲瀾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蘇醒，點在她眉心的手指微微一頓，指尖的瑩白光芒也隨之閃爍了一下，像是被打斷了節奏。
    他緩緩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遮住了眼底部分的情緒。
    目光落在她蒼白如紙的臉上，那眼神複雜得讓蘇曉無法解讀 —— 有未完全散去的殺意，如同殘留在空氣中的冰冷氣息，讓她下意識地繃緊身體；
    有一絲殘留的困惑，仿佛還在疑惑 “為什麽這個人類能在魔氣中存活”“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
    還有一種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審視般的探究，像是在觀察一件陌生的、充滿未知的事物，想要弄清她身上究竟有什麽特別之處，能讓他在瘋狂中產生一絲猶豫。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再次靜止。
    崖底死寂一片，沒有風聲，沒有蟲鳴，隻有魔氣不甘的 “嘶嘶” 嘶鳴在耳邊回蕩，如同無數怨魂的低語，帶著無盡的痛苦與怨恨。
    還有兩人之間那根無形的、緊繃到極致的弦，在空氣中微微震顫，仿佛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瞬間斷裂，引發無法預料的後果 —— 或許是他徹底失控，或許是他再次陷入沉睡。
    蘇曉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湧的風暴，那裏麵既有屬於仙尊的清正與堅韌，也有屬於魔的瘋狂與毀滅欲，兩種力量在他眼中激烈碰撞，形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每一次交鋒都讓她的心跟著揪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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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卻也讓她的意識更加清醒。
    她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不再像之前那樣因恐懼而躲閃，而是迎著他那深不見底、翻湧著風暴的目光。
    她的喉嚨依舊虛弱，聲帶像是被砂紙磨過，無法發出清晰的聲音，隻能用氣聲，極其緩慢而清晰地，再次重複了那個熟悉的口型：
    “活…… 下…… 去……”
    每一個字的口型都格外用力，仿佛要將自己的意誌融入其中。
    這一次，她的心中沒有了之前瀕死時的求生本能，也沒有了對死亡的恐懼。
    更像是一種…… 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確認。
    確認他還在與體內的魔氣抗爭，確認他沒有徹底淪為隻知毀滅的魔物；
    確認在這暗無天日的魔淵之底，並非隻有她一個在絕望中掙紮求生的活物，還有另一個靈魂，在與無邊的黑暗進行著慘烈的對抗。
    這份確認，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絲共鳴，讓她不再感到那麽孤獨。
    雲瀾的瞳孔，在看到她口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
    那變化極其細微，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察覺，卻真實地發生了。
    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眼底翻湧的風暴中，激起一圈極其微弱的漣漪。
    懸在她頸側的手，顫抖的幅度似乎減小了幾分，不再像之前那樣劇烈，多了一絲可控的穩定。
    周身翻滾的魔氣，也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停滯，不再像之前那樣瘋狂衝撞，仿佛也被這兩個字的力量震懾。
    他就這樣盯著她，眼神依舊複雜，卻少了幾分純粹的殺意，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情緒。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卻又充滿了未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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