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是徒勞的。
    蘇曉將臉死死埋在膝彎裏，布料摩擦著泛紅的眼眶，指尖幾乎要嵌進掌心的舊傷 —— 那裏還留著之前掐出的血痕，此刻被再次用力按壓，傳來尖銳的痛感。
    可這痛感，卻擋不住那被強加的繾綣，它像滲入幹裂土壤的毒液，帶著無聲無息的穿透力，滲透進她情感的每一寸縫隙，悄然改變著她內心的生態。
    她緊閉著眼，試圖用黑暗隔絕外界的一切，隔絕雲瀾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帶著寒意的氣息，卻無法隔絕內心翻湧的、陌生的潮汐 —— 那潮汐裹挾著虛假的溫柔，一遍遍衝刷著她殘存的理智，讓她像站在懸崖邊緣，在清醒與迷失之間搖搖欲墜，稍不留意就會墜入深淵。
    一種細微的、不受控製的 “關注”，開始在她心底滋生，如同雨後潮濕角落裏悄然冒出的青苔，在她毫無察覺時，已不知不覺蔓延開來，纏繞住她的意識。
    她開始下意識地留意他呼吸的頻率 —— 不再是之前那種忽略不計的、與己無關的氣息，而是能清晰分辨出那呼吸裏藏著的、略微急促的節奏，以及節奏中夾雜的、難以掩飾的隱忍痛楚。
    每一次他呼吸加重，胸腔微微起伏，她的心髒都會跟著微微揪緊，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牽引著，連自己都驚覺這份 “在意” 的荒謬 —— 她明明該恨他，恨他帶來的所有痛苦，可身體的反應，卻誠實得可怕；
    她開始刻意感知他周身魔氣波動的細微變化 —— 那曾讓她恐懼到發抖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混亂力量，在 “愛念” 魔氣的篡改下，竟帶上了一種令人心顫的、脆弱的美感。
    她甚至能 “看” 到，那些黑色的氣流在他周身纏繞時，偶爾會泄露的、屬於他本人的痛苦，仿佛那不是危險的魔氣，而是他獨自對抗萬古孤寂的、孤獨的證明；
    更讓她恐慌的是，她開始留意他蒼白臉上那些因痛苦而繃緊的細小紋路 ——
    眉骨下投下的淡淡陰影，唇角因隱忍而抿成的直線，下頜線緊繃時露出的清晰輪廓，這些原本無關緊要的細節，在她的視線裏變得異常清晰，成了某種值得她下意識銘記的痕跡，甚至讓她生出一種衝動：
    想要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緊鎖的眉頭，撫平那些因痛苦而產生的褶皺。
    “不…… 停下……”
    她在心裏無聲地呐喊，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指甲更深地陷進掌心的皮肉，舊傷裂開的口子被撕裂得更大，溫熱的鮮血順著指縫不斷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暈開一小片暗紅的痕跡，如同綻放的絕望之花。
    她試圖用這更清晰的、尖銳的疼痛來喚醒自己，來對抗那該死的 “愛念”，可疼痛帶來的清醒，隻持續了短暫的一瞬，就被更洶湧的虛假情感徹底淹沒 —— 那情感像漲潮的海水，將她的理智徹底吞噬，讓她隻能在其中無助地沉浮。
    那 “愛念” 的魔氣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藤，早已纏繞上她情感的根係，與她的意識緊密共生。
    她越是抗拒，越是掙紮，那因抗拒而產生的劇烈情緒波動，就越是成為它汲取養分的溫床，讓它長得更加繁茂，將她纏得更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一種微妙的、心不由己的悸動，如同投入死寂心湖的石子，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緩緩擴散開來，觸及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這悸動不是源於真心的愛慕，不是日積月累的情感沉澱，而是被魔氣操控的、本能的反應，卻真實地讓她感到心慌 —— 心慌於自己的失控，心慌於對仇人產生的 “在意”，心慌於這份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的情感。
    這感覺讓她驚恐萬分，比直麵死亡時的恐懼更甚。
    死亡摧毀的隻是肉體的存在，結束的是痛苦的曆程，至少能讓她擺脫這無盡的折磨；
    而這種扭曲的 “愛念”，卻在一點點篡改她存在的意義，玷汙她最本真的情感，讓她變成一個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背叛過往的人 ——
    她在背叛自己的痛苦，背叛自己的恨意，背叛那個曾經清醒的、堅韌的自己。
    她終於忍不住，再次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模糊的淚光，望向不遠處盤坐的雲瀾。
    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種純粹的、帶著毀滅欲的恨意，也不再是被 “愛念” 裹挾的、朦朧的眷戀，而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混雜著深深恐懼、茫然無措、本能抗拒，以及一絲…… 連她自己都無法否認的、被強行烙印在意識裏的 “牽絆”——
    那牽絆像一根無形的線，將她的目光與他牢牢綁在一起，讓她無法徹底移開視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感受著心底那份荒謬的 “在意”。
    雲瀾在她目光投來的瞬間，便已清晰察覺。
    哪怕他一直閉著眼，哪怕他刻意壓製著自己的感知，試圖隔絕外界的幹擾，也能精準地捕捉到那道複雜的視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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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視線裏的情緒太強烈，太混亂，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讓他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掙紮與不安，感受到那份被強行植入的、扭曲的 “愛意”。
    他依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試圖維持著表麵的平靜，維持著對 “愛念” 魔氣的抗拒。
    但搭在膝上的、骨節分明的手，卻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尖用力到泛白，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能清晰地 “讀” 到她此刻內心的風暴 —— 那劇烈的、想要掙脫卻無能為力的掙紮，那對自身情感失控的深深恐懼，以及那絲如同毒芽般、不受控製在她心底萌發的 “悸動”。
    這比他自己直接承受魔氣反噬，比麵對千軍萬馬的圍剿，更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 煩躁。
    這份煩躁不是源於對蘇曉的厭惡，而是源於對這虛假情感的本能抗拒，源於對自身也被這情感牽動的不安 ——
    他怕自己也會在這 “愛念” 的侵蝕下，喚醒那些被刻意塵封在靈魂深處的、足以將他徹底拖入黑暗的過往記憶，怕自己再次淪為情感的奴隸。
    他倏然睜開眼。
    猩紅的眸子瞬間睜開，帶著未散的魔氣戾意，如同兩團燃燒的黑色火焰，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崖底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原本就寂靜的空間變得更加濃重，隻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充滿張力的對視 ——
    他的目光裏帶著警惕、抗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混亂，像是在與自己的本能對抗；
    她的目光裏帶著恐懼、茫然，以及那無法掩飾的、心不由己的 “牽絆”，像是在尋求一個答案，又像是在等待一個救贖。
    蘇曉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一般，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想要逃離這讓她心慌意亂的對視，想要擺脫這份讓她羞恥的 “在意”。
    可她發現，自己的視線仿佛被無形的蛛網黏住，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掙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片猩紅裏翻湧的複雜情緒，看著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近乎狼狽的厲色 —— 那厲色不是針對她，更像是針對他自己，針對這不受控製的局麵，針對這該死的 “愛念” 魔氣。
    然後，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之前療傷時的輕柔小心，也不是鎮壓魔氣時的強硬壓製，而是快如閃電般，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促，仿佛怕晚一秒就會失去控製，一把攥住了她那隻尚在微微顫抖的、沾著血跡的手腕。
    他的力道很大，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指尖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膚裏，捏得她手腕的骨骼傳來陣陣生疼，讓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眼眶瞬間變得更紅。
    “看清楚！”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未散的魔氣戾意，又仿佛在壓抑著什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嘶吼的警告，
    “這不是你的心！”
    他在提醒她，提醒她這份情感是虛假的，是魔氣編織的騙局，不要被表麵的溫柔蒙蔽，不要淪為情感的傀儡；
    可這句話，更像是在提醒他自己 —— 提醒自己不要被這虛假的 “愛念” 牽動，不要喚醒那些不該有的記憶，不要在這情感的漩渦裏沉淪，不要重蹈覆轍。
    蘇曉手腕上傳來的尖銳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如同被一盆從冰窖裏取出的冷水澆頭，混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她看著他緊繃的臉，看著他眼底深處的掙紮，聽著他沙啞的提醒，心底湧起一陣苦澀的認同：
    是啊，這不是她的心，這隻是魔氣強加的悸動，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針對她的騙局。
    可為什麽，當他冰冷的手指緊緊箍住她的手腕，當他帶著戾氣卻又暗藏提醒的目光牢牢鎖住她時，那被強行烙印在意識裏的 “牽絆”，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像找到了某種扭曲的印證，在她心底發出一聲滿足而酸楚的歎息？
    那聲歎息裏，有 “被他關注” 的竊喜，有 “與他產生連接” 的安心，更有對這份荒謬情感的絕望 ——
    她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魔氣的操控，可她的心髒，卻控製不住地為這份虛假的 “在意” 而跳動，為這份短暫的 “連接” 而感到溫暖。
    她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寫滿抗拒與警告的臉，淚水再次無聲地淌落，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他攥著她手腕的手背上，帶來一絲微弱的、轉瞬即逝的暖意。
    心，早已不由己。
    哪怕理智還在識海深處尖叫反抗，哪怕身體還在本能地抗拒這份荒謬的情感，她的心，也已經在魔氣的操控下，朝著她最痛恨的方向，一步步沉淪下去，再也無法回頭，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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