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 “世間何來純粹之光” 如同暮鍾，在昏暗的崖底沉沉回蕩。
    聲波撞在冰冷潮濕的岩壁上，碎裂成細碎的回音，又折回來，輕輕敲在蘇曉混沌的心上。
    沒有直白的答案，沒有清晰的善惡界定，卻像一把生鏽的鑰匙，在她被 “非黑即白” 認知鎖住的心房上，悄然轉動了半圈 ——
    原來善與惡從來不是割裂的兩極，原來複雜才是世間萬物的常態，就像雲瀾眼底的猩紅裏，藏著她從未讀懂的情緒。
    她不再追問，隻是怔怔地望著他。
    識海中依舊翻湧著他強行灌入的、沉重而黑暗的記憶洪流：
    血腥廝殺時飛濺的血肉模糊了視線，冰冷背叛時匕首刺入胸膛的觸感清晰得令人窒息，孤寂雪山巔的寒風像刀子般刮過神魂，蝕骨魔氣遊走時靈魂被啃噬的痛感深入骨髓。
    每一幅畫麵都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身體也依舊殘留著被神魂撕裂又強行縫合的劇痛，經脈中傳來的隱痛如同細密的針，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牽動更深的痛楚。
    可奇異的是，那份不久前還如同潮水般試圖將她拖入虛無的 “惡念”，在這更龐大、更複雜的 “存在” 衝擊下，竟顯得單薄而無力。
    它依舊在她識海的角落沉鬱地低伏著，像一團化不開的灰霧，卻再也無法主宰她的意誌，再也無法讓她產生 “歸於虛無才是解脫” 的念頭。
    因為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活著” 的實感 —— 指尖傳來的雲瀾掌心的微涼溫度，眼中映出的他猩紅眸子裏的細微波動，甚至空氣中彌漫的魔氣那若有似無的腥甜，都在一遍遍提醒她：
    你還活著，痛苦地、清晰地活著，還沒有被黑暗徹底吞噬。
    也就在這時，在那雙近在咫尺的、翻湧著猩紅與混亂的眸子裏，在她剛剛問出那個關於 “善與惡” 的無解問題後，在兩人之間隻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的沉默裏，蘇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情緒 ——
    一絲絕不該出現在此刻，出現在這個被魔氣層層包裹、被世人定義為 “惡” 的魔頭眼中的情緒。
    那不是魔氣帶來的暴戾，不是他對抗體內靈力反噬時的隱忍痛苦，不是之前審視她時的冰冷疏離，也不是麵對她沉淪虛無時偶爾閃過的困惑或焦躁。那是一種極其柔軟、極其複雜，卻又無比清晰的情緒 ——
    痛惜。
    它像一粒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眼底濃稠的猩紅中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那漣漪極其細微，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卻像一道穿透無邊黑暗的微光，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蘇曉滿是瘡痍的心。
    她甚至能清晰地 “讀” 到那情緒裏的重量：有對她遭遇的不忍，有對她痛苦的心疼，還有一絲藏在深處的、難以言說的無奈 —— 仿佛連他自己，都無法掌控這將兩人捆綁的命運。
    他在痛惜什麽？
    是痛惜她這具被六劫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凡軀嗎？
    這具軀體本就脆弱，卻承受了太多本不該承受的痛苦：
    掌心的舊傷反複撕裂，結了又破的痂下還滲著血絲；手腕上被他掐出的紅痕尚未消退，隱隱泛著青紫；
    連呼吸都帶著經脈的隱痛，每一次抬手都顯得格外艱難。
    它傷痕累累，脆弱不堪，連站立都需要依靠他的支撐，卻還要被迫承受神魂撕裂的劇痛。
    是痛惜她這被迫承載他黑暗過往與痛苦記憶的靈魂嗎？
    她本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本該在陽光下過著平淡安穩的生活 —— 或許會和朋友一起吃薯片、打遊戲，或許會為了小事煩惱，或許會擁有簡單的快樂。
    可一場意外，讓她闖入了這無邊的黑暗，被迫分擔他的 “惡”，被迫理解他的 “痛”，被迫在痛苦中重構自己的認知。
    還是…… 痛惜這無可奈何的、將兩人捆綁在一起互相折磨的命運？
    他們一個是被魔氣侵蝕的魔頭，一個是被迫承受劫難的凡人，本該是水火不容的對立存在，卻因一場意外的羈絆，在這暗無天日的崖底相互牽扯、相互痛苦。
    他用魔氣製造劫難，卻又在她沉淪時出手相救；
    她對他充滿恨意，卻又在窺見他的過往後心生動搖。
    他們像兩株相互纏繞的荊棘，刺傷對方的同時，也在被對方的尖刺紮得遍體鱗傷，卻又無法徹底割裂。
    蘇曉不知道答案，也無法開口詢問。
    她的喉嚨像被什麽堵住，隻能任由那絲痛惜在心中蔓延。
    她隻知道，那絲轉瞬即逝的痛惜，比之前任何一次雲瀾注入她體內的療愈靈力都更溫暖，比任何一次兩人冰冷的觸碰都更深刻地觸動了她。
    它像一股溫熱的水流，緩緩淌過她因長久痛苦而變得冰冷的心田，無聲地訴說著一個被她忽略了太久的事實：
    他看到了她的痛苦，並非無動於衷；
    他並非如她想象中那般，是個隻會製造痛苦的冷血魔頭，他的靈魂深處，還藏著一絲未被黑暗吞噬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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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認知，像一把溫柔的錘子，輕輕敲在她心中那道一直強撐著的壁壘上。
    那道由恨意、恐懼與不屈築成的壁壘，在這一刻，悄然鬆動了一角。
    長久以來積壓的委屈、恐懼、痛苦，以及劫後餘生的後知後覺的酸楚，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兆地湧上鼻尖。
    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可眼眶還是瞬間變得滾燙，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順著蒼白髒汙的臉頰滑落，滴在兩人依舊緊緊交握的手背上。
    淚水是微燙的，帶著人體的溫度，落在冰冷的手背上，格外清晰。
    那溫度透過皮膚，傳到雲瀾的指尖，像一根細小的針，輕輕刺了他一下。
    雲瀾似乎被那滴淚水的溫度燙到，握著她手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 那動作細微到幾乎看不見，卻泄露了他的慌亂。
    他下意識地鬆了鬆力道，仿佛怕捏疼她，可轉瞬又重新收緊，像是在強行掩飾那一瞬間的失控。
    他眼底那絲來不及掩藏的痛惜，瞬間被更濃重的猩紅與混亂覆蓋，如同潮水般將那絲柔軟徹底淹沒。
    他猛地別開了頭，避開了她淚眼朦朧的注視，下頜線繃得死緊，線條冷硬得如同崖壁上的岩石，連耳尖都似乎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泛紅 —— 那泛紅藏在他蒼白的膚色下，細微卻真實，暴露了他的窘迫。
    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情緒流露，是某種不可饒恕的失控，是對他 “魔頭” 身份的背叛。
    萬載以來，他習慣了用暴戾與冷漠偽裝自己，習慣了將所有柔軟與脆弱藏在層層魔氣之下，習慣了用黑暗包裹自己的真心。
    此刻被她窺見內心的一角，被她看到自己的痛惜，竟讓他感到了一絲莫名的慌亂 —— 像是一直以來的偽裝被戳破，暴露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麵。
    崖底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沒有魔氣的嘶吼，沒有痛苦的呻吟，甚至連呼吸聲都變得格外輕微。
    隻有兩人交握的手傳遞著彼此的溫度 —— 她的手帶著淚水的微燙，他的手帶著常年的微涼，卻在觸碰中漸漸交融；
    隻有蘇曉無聲流淌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還有那一絲驚鴻一瞥的痛惜，在空氣中悄然彌漫，纏繞著彼此的靈魂，像一根無形的線，將兩人拉得更近。
    蘇曉沒有再低頭擦拭淚水，也沒有再追問什麽。
    她依舊望著他側過去的、冷硬而蒼白的側臉 —— 望著他緊抿的嘴唇，望著他因緊繃而凸顯的下頜線，望著他耳尖那絲未褪的泛紅。
    心中那份對他的恨意，在感受到那絲痛惜後，似乎又淡去了一分，像冰雪在春日的陽光下慢慢消融，留下一片濕潤的痕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難言的東西：
    有對他過往的理解，有對他痛苦的心疼，有對未來的困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他的在意。
    她開始明白，他不是一個純粹的 “惡” 的符號，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痛有淚的靈魂，隻是被黑暗與痛苦包裹得太久，忘記了如何表達柔軟。
    原來，在這無邊惡念與黑暗的盡頭，並非隻有毀滅與痛苦。
    還有一絲，連施劫者自身都未能幸免的、藏在堅硬外殼下的…… 痛。
    這痛，是他對她的疼惜，是他對命運的無奈，是他對自己的救贖。
    它讓他不再是那個冷冰冰的魔頭，而是一個有溫度的靈魂；
    也讓她與他的羈絆，在這絲痛惜與淚水的交織中，變得更加深刻，更加難以分割 ——
    仿佛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施劫者與受劫者，而是兩個在黑暗中相互取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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