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有趣。”
    那三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的魔咒，在蘇曉腦海中盤旋不去，讓她即便癱坐在地，也依舊坐立難安。
    恐懼與荒謬感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她的心髒 —— 被這樣一位視萬物為芻狗的仙尊視為 “有趣”，不知是幸運還是更大的不幸。
    可心底最深處，卻又奇異地撬開了一絲極其微小的縫隙 —— 至少，從這句話來看，他暫時沒有要捏死她這個 “有趣” 玩意兒的打算，這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許。
    精神力透支的疲憊如同退潮般陣陣襲來，眼皮沉重得幾乎要黏在一起。
    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目光落在頭頂那片由她的意念與雲瀾的靈力共同維持的、尺許方圓的 “淨土” 上，紊亂的心緒漸漸平複。
    視線不經意間下移，掃過身旁閉目調息的雲瀾 ——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卻因暫時卸下防備而顯得平和了幾分，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少了幾分平日裏的冷冽與疏離。
    可那纏繞在左臂上的烏黑陰寒，卻依舊刺目，如同一塊醜陋的傷疤，時刻提醒著他正承受的痛苦。
    陰寒侵蝕的痛楚，蘇曉雖未親身體驗，但回想之前他被魔氣反噬、幾乎失控的模樣，便知那絕非常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而他，在承受著這般劇痛、對抗著體內肆虐的魔氣、甚至還分出力量維係著這微小防護域的同時，竟還有餘力觀察她、評價她 “有趣”？
    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她心中湧動。
    有感激，為他之前數次出手庇護，為他默許她嚐試那些離經叛道的想法；
    有同情，為他背負的萬年孤寂與此刻的沉重痛苦；
    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卻真切的衝動 —— 想要做點什麽，為他分擔一點，回報他哪怕萬分之一的善意。
    可她能做什麽呢？
    她修為低微，連引氣入體都尚不穩定，根本無法幫他對抗魔氣；
    她來自異世，對這個修仙世界的法則、功法、草藥一無所知，連最基礎的療傷都做不到。
    目光再次漫無目的地遊移，最終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
    之前為采集苔蘚時不小心被岩石劃傷，雖已止血，但撕下的衣擺包紮處依舊沾著些許汙跡。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星火，悄然在她腦海中閃現。
    在她原來的世界裏，每當人疲憊、痛苦或是緊張時，一杯溫熱的水、一盞清淡的茶，總能帶來些許慰藉，驅散些許不安。
    這裏沒有精致的茶杯，沒有滾燙的熱水，更沒有上好的茶葉…… 但，或許有替代品？
    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在了不遠處的岩壁縫隙間 —— 那裏生長著一些顏色深暗、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苔蘚狀物體。
    之前雲瀾在指點她感知魔氣時，似乎隨口提過一句，崖底某些常年被微弱靈韻滋養的苔蘚，蘊含著極微弱的淨化與寧神之力，雖無法解毒療傷，卻能稍稍安撫心神，緩解因魔氣侵擾帶來的煩躁。
    寧神…… 對此刻正與體內魔氣、陰寒對抗的他來說，或許能有點用？
    這個想法讓蘇曉的心跳微微加速，疲憊仿佛也消散了幾分。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撕下一小條相對幹淨的裏衣布料 —— 這是她身上僅存的、能用來擦拭和包裹東西的布料了。
    隨後，她撐著岩壁，掙紮著站起身，動作輕柔地走到那片生長著苔蘚的岩壁旁。
    她不敢用手直接用力撕扯，怕破壞苔蘚中蘊含的微弱靈氣，隻是用指尖極其輕柔地、一點點采集著那些深暗的苔蘚，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在布料上。
    動作間，她隱約感覺到身旁的雲瀾似乎抬眼瞥了她一下，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卻並未出聲阻止，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這讓她心中稍定，采集得更加專注。
    很快，她便收集到了一小捧苔蘚，足夠用了。
    她捧著布料，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地，卻又犯了難 ——
    沒有容器來盛放苔蘚，也沒有火來加熱，怎麽才能激發出苔蘚中的寧神之力呢？
    她的目光再次掃視四周，最終落在了一塊略微內凹、巴掌大小的扁平石片上。
    這塊石片表麵相對光滑，形狀也還算規整，正好可以當作臨時的 “茶盞”。
    她快步走過去，撿起石片，用布料仔細擦拭著表麵的灰塵與汙漬，直到石片變得幹淨透亮，才將采集到的苔蘚輕輕鋪在上麵。
    接下來，便是 “煮茶” 的關鍵步驟 —— 加熱。
    她嚐試著調動體內那絲剛剛恢複了些許的微弱靈力，將其凝聚在右手指尖。
    這一次，她沒有將靈力用於碰撞或外放，而是小心翼翼地控製著靈力的屬性，將其轉化為如同陽光般溫和的暖意，緩緩籠罩住那片盛著苔蘚的石片。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且耗費心神的活兒，比之前引導靈氣碰撞還要困難數倍。
    她必須全神貫注，精準控製著靈力的輸出量與溫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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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度太低，無法激發出苔蘚中的有效成分；
    溫度太高，又會將苔蘚直接烤焦，不僅沒用，還會產生焦糊的異味。
    額角的汗水再次滲出，順著臉頰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可她卻連抬手擦拭的力氣都不敢分，生怕一分神便前功盡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一股極其清淡、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卻又莫名讓人心神安寧的氣息，終於從被烘烤的苔蘚中緩緩散發出來。
    那氣息極其微弱，卻如同春雨般滋潤著人的心神，讓周圍因魔氣而壓抑的氛圍都似乎輕鬆了幾分。
    成功了！
    蘇曉心中一喜，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些許，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絲毫懈怠，依舊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靈力的輸出，確保苔蘚能持續散發出寧神氣息。
    她又想起之前在岩石凹陷處留意到的、凝結的相對幹淨的露水——
    這是崖底唯一能找到的 “水源” 了。
    她用布料的一角，小心地汲取了幾滴露水，輕輕滴在烘熱的苔蘚上。
    “嗤……”
    一聲極其細微的聲響中，露水遇熱瞬間蒸騰成水汽，與苔蘚的氣息交織在一起，那股清淡安寧的氣息變得更加明顯、更加醇厚，仿佛真的在這簡陋的石片上，煮出了一壺極其粗糙卻充滿心意的 “苔蘚茶”。
    蘇曉用布料裹住石片的邊緣 —— 石片被靈力烘烤得滾燙，直接用手觸碰會被燙傷。
    她端著這片臨時的 “茶盞”，深吸一口氣，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一步步走到雲瀾麵前，小心翼翼地將石片遞了過去。
    “那個……”
    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幹澀，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聽說這種苔蘚能寧神…… 用這個…… 熏一熏，或者…… 感受一下它的氣息，可能會…… 讓你舒服一點？”
    她不知道這杯簡陋到極點的 “茶” 究竟有沒有用，甚至不確定高傲的仙尊會不會接受這種近乎 “冒犯” 的、來自凡人的饋贈。
    她隻是憑著本能，想為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哪怕隻能讓他稍微緩解片刻的痛苦。
    雲瀾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晦暗的眸子落在她手中那片冒著微弱熱氣、散發著清淡氣息的石片上，目光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片刻後，他的視線又移到她的臉上 ——
    她的臉頰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額角還沾著未幹的汗漬，眼神裏帶著一絲忐忑與期盼，像個等待評判的孩子。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接。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似乎藏著無數思緒，卻又被厚厚的冰層覆蓋，讓人無法窺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蘇曉舉著石片的手臂漸漸開始發酸，指尖也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正準備訕訕地收回手，尷尬地說一句 “沒用就算了” 時，雲瀾卻忽然伸出了那隻未受傷的右手。
    他的動作依舊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輕輕接過了那片滾燙的石片。
    他的指尖依舊冰冷，與石片的溫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抹冷意仿佛透過石片，傳遞到了蘇曉的指尖。
    他沒有立刻將石片湊近鼻尖去 “熏”，也沒有刻意去 “感受” 氣息，隻是將那石片輕輕托在掌心，低頭看著石片上緩緩升起的、帶著苦澀與安寧氣息的微弱水汽，久久未動。
    他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眸中的情緒，讓人無法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
    崖底再次陷入寂靜，唯有魔氣依舊在遠處低語嘶吼，與石片上嫋嫋升起的、帶著溫度的 “茶香” 形成了詭異而和諧的對比。
    那縷微不足道的氣息，仿佛在這片絕望的深淵中，開辟出了一小片帶著暖意的角落。
    蘇曉站在一旁，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心中的忐忑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淡淡的安心。
    她知道，這杯 “茶” 或許無法為他減輕多少痛苦，卻承載了她此刻全部的心意。
    她為他煮了一壺茶。
    用粗糙的石片為盞，以崖底的苔蘚為葉，聚清晨的露水為湯，耗自身的靈力為火。
    這或許是世間最簡陋、最粗糙的一壺茶，沒有精致的工藝，沒有名貴的材料，甚至連 “茶” 的形態都算不上。
    卻也可能是這片被魔氣籠罩的絕望深淵中，唯一一杯帶著人間溫度與真摯心意的…… 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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