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噴出的鮮血，如同滴落在烈焰中的燃油，瞬間點燃了印記中封存的記憶。
    暗沉的血珠濺落在冰藍絲線上，發出 “滋滋” 的腐蝕聲，也如同揭開封印的祭品，讓更多混亂而痛苦的記憶碎片衝破束縛，瘋狂地湧入雲瀾的識海。
    它們不再是模糊的畫麵殘影與零碎的聲音片段，而是帶著尖銳的惡意與徹骨的冰寒，如同鋒利的刀刃，每一片都裹挾著足以撕裂靈魂的痛苦，強行衝擊著他的意識。
    更讓蘇曉心驚的是，因著兩人之間那無形的共生聯係，這些洶湧的記憶碎片並未完全局限在雲瀾的識海內，而是不可避免地濺射到了她的意識邊緣。
    她無法主動讀取，卻被動地 “看” 到了那些片段 ——
    如同隔著一層沾滿血汙的毛玻璃，畫麵扭曲而模糊，卻依舊帶著令人心悸的衝擊力，刺得她意識發疼。
    第一個清晰的片段，是皚皚雪山之巔。
    萬丈霞光穿透雲層，灑在覆蓋著厚厚積雪的山峰上，將天地間映照得一片璀璨。
    兩個身影並肩立於懸崖邊，衣袂在山風中獵獵作響。
    左側一人白衣如雪，身姿挺拔，眉眼間雖帶著清冷孤高，卻比現在年輕許多，眉宇間尚留存著幾分未被世事打磨的疏朗 —— 那是年輕時的雲瀾。
    他手中握著一隻白玉酒杯，杯中盛著琥珀色的酒液，目光望向遠方雲海，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期許。
    右側一人身著青衫，笑容溫潤如玉，眉眼彎彎，眼中仿佛盛著漫天星辰，每一次眨眼都透著令人心折的暖意。
    他舉起酒杯，向雲瀾遞去，聲音溫和如春風：“師兄，此去仙門大比，你我定能一同拔得頭籌，不辜負師尊的期望。”
    雲瀾側頭看他，清冷的眸中難得染上一絲笑意，輕輕與他碰杯，酒液碰撞的清脆聲響，在空曠的雪山間回蕩。
    身後是如同玉帶般環繞的雲海，腳下是綿延無盡的冰川，天地遼闊，摯友在側，那時的他們，是曾立下 “同證大道，永不相負” 誓言的知己，是可以將後背完全托付給對方的同門。
    畫麵陡然翻轉，如同從雲端跌入地獄！
    溫暖的霞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陰森詭譎的幽冥血池。
    暗紅色的池水泛著粘稠的光澤，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氣，池邊的岩壁上刻滿了扭曲的符文，空氣中彌漫著足以凍結靈魂的陰寒。
    而池邊的祭壇上，被無數暗紅鎖鏈貫穿肩胛、腳踝與琵琶骨的，正是雲瀾！
    那些鎖鏈並非凡鐵，而是由怨魂與魔氣煉製而成，鏈身上符文閃爍，每一次亮起，都如同有無數細小的尖針，瘋狂抽取著他體內的本源仙力，順著鎖鏈匯入下方的血池，讓池水泛起更加詭異的紅光。
    雲瀾的白衣早已被鮮血浸透，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卻依舊帶著不屈的倔強。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死死盯著站在池邊的青衫男子 ——
    依舊是那張溫潤帶笑的臉，此刻卻寫滿了貪婪與扭曲，眼中的星辰早已被欲望吞噬，隻剩下令人膽寒的陰狠。
    青衫男子手中握著一柄纏繞著不祥黑氣的骨笛，骨笛上雕刻著無數痛苦掙紮的人臉，每一次吹奏，都會讓束縛雲瀾的鎖鏈收緊幾分。
    “為什麽……”
    記憶中傳來雲瀾嘶啞破碎的質問，聲音微弱卻帶著難以置信的痛楚，如同碎裂的琉璃，
    “我們不是…… 說好同證大道的嗎？”
    青衫男子聞言，輕笑一聲，那笑聲依舊溫和，卻淬著劇毒，一字一句如同冰錐，狠狠紮進雲瀾的心髒：
    “師兄，你太天真了。你的無情道心純淨而強大，是煉製‘戮仙幡’最好的主魂啊。為了師尊的大業，為了我等能夠一步登天、掌控通天之路，隻好…… 請你犧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撫摸骨笛，眼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
    “你放心，等我用你的道心煉成戮仙幡，定會記得你的‘功勞’。”
    下一秒，漫天雷劫轟然劈落！
    那不是修士渡劫時引來的正常雷劫，而是被青衫男子以詭異的陣法強行引導，漆黑的雷霆如同憤怒的巨龍，攜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盡數轟向已被重創、無力抵抗的雲瀾！
    雷光之中，雲瀾的身體劇烈顫抖，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而青衫男子則站在陣法之外，臉上帶著殘忍的獰笑，看著雲瀾在雷劫中痛苦掙紮。
    在毀滅的雷光與背叛的獰笑中，雲瀾的道基寸寸碎裂，原本穩固的仙魂出現裂痕，而那些早已準備好的冰冷鎖鏈，趁機將暴走的魔氣與無盡的怨恨，如同灌毒藥般，強行打入他崩裂的仙魂……
    更多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來 ——
    宗門內其他長老冷漠或貪婪的臉，他們看著雲瀾被折磨，卻無一人出手相助，反而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昔日同門躲避或幸災樂禍的眼神，有人低聲議論，說雲瀾 “恃才傲物，早該有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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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師尊那張看似威嚴、實則藏著野心的臉，他站在血池邊，看著雲瀾的道心被一點點抽離，眼中沒有絲毫憐憫，隻有對力量的渴望……
    最終，雲瀾被他們當成了容納世間所有汙穢與詛咒的容器，在剝奪了所有仙力、道心受損、仙魂被魔氣侵蝕後，被一眾昔日同門聯手打入了這萬劫不複的魔淵，從此與光明隔絕，在無盡的黑暗與痛苦中掙紮。
    背叛！
    徹頭徹尾的背叛！
    來自最信任的摯友，來自敬重的師尊，來自同門的背叛！
    那不是簡單的仇殺，不是利益衝突後的反目，而是一場從一開始就精心策劃的騙局 ——
    以友情和誓言為偽裝，以他的道途、仙力乃至生命為祭品的，殘忍至極的獻祭！
    “啊啊啊 ——！！！”
    雲瀾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痛苦與憤怒，發出一聲壓抑到了極致、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被碾碎的痛苦咆哮！
    那咆哮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恨意、不甘與絕望，在空曠的崖底回蕩，震得周圍的岩石都微微顫抖。
    他眼中的猩紅不再是之前的混亂，而是凝聚成了實質般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滔天恨意與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按在印記上的手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周身的冰藍絲線驟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那印記連同其中承載的肮髒過往、背叛記憶一同徹底湮滅，化為飛灰！
    “不要！”
    蘇曉失聲喊道，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讓她瞬間忘記了恐懼。
    她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撲上前，伸出雙手，死死抱住了雲瀾那隻即將徹底毀滅印記的手臂！
    她的力氣很小，在雲瀾那如同山嶽般的力量麵前，如同螻蟻撼樹，卻依舊用盡全身力氣，將他的手臂牢牢抱住。
    不能毀掉！
    這道印記不僅是追蹤的證據，更是記錄著他被背叛、被獻祭的關鍵線索！
    若是此刻毀掉，將來再想找到仇敵、洗刷冤屈、完成複仇，就更難了！
    她的觸碰，如同投入滾燙油鍋的一滴水，讓瀕臨徹底瘋狂的雲瀾猛地一僵。
    他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如同被激怒的野獸，緩緩轉過頭，那雙被猩紅與仇恨完全占據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蘇曉。
    那裏麵沒有一絲一毫熟悉的痕跡，沒有之前的審視，沒有之前的興味，隻有純粹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戾與殺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連同那道印記一起毀滅。
    “放手。”
    他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如同砂石摩擦，帶著令人膽寒的殺意，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隻要蘇曉再堅持一秒，就會被他瞬間碾碎。
    蘇曉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得渾身發抖，牙齒都在微微打顫，手臂因為用力而酸痛不已，卻依舊死死抱著他的手臂，搖著頭，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能毀！這是證據！是他們害你的證據！毀掉它，你…… 你就再也找不到他們了！”
    她哽咽著，聲音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話雲瀾能不能聽進去。
    她隻知道，不能讓他在這極致的憤怒與痛苦中，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不能讓他毀掉這可能是唯一能指向仇敵的線索。
    雲瀾死死地盯著她，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壓抑的怒火，那恐怖的殺意在她淚眼朦朧的注視下，如同遇到了阻礙的洪水，竟一時無法落下。
    他眼底的猩紅劇烈翻湧，過往被至交背叛、被師尊利用、被同門拋棄的痛苦記憶，與眼前這個渺小、脆弱卻拚死阻攔他的凡人身影，在他的意識中瘋狂交織、衝突。
    一邊是想要毀滅一切的瘋狂，一邊是一絲微弱卻堅韌的理智。
    許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雲瀾猛地閉上眼，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極度壓抑的低吼。
    那低吼中充滿了痛苦、不甘與絕望，卻也帶著一絲強行克製的理智。
    周身那凝聚到極點的毀滅氣息，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冰藍絲線的光芒也隨之減弱，不再那般刺眼。
    但他按在印記上的手，依舊沒有鬆開，隻是那冰藍絲線的作用，從之前的 “毀滅” 變成了更加牢固的禁錮與封印——
    他用自己的靈力，在印記之外又布下了一層封印，將那些洶湧的記憶碎片與印記本身，牢牢鎖在其中，防止它再次泄露信息，也防止自己被記憶吞噬。
    他將那枚承載著萬年血海深仇的印記，連同其中那些撕心裂肺的過往碎片，一起強行封印了起來。
    然後，他輕輕用力，掙脫了蘇曉的懷抱。
    或許是因為克製，或許是因為疲憊，他的動作不再帶著之前的暴戾，反而有些踉蹌地後退兩步，背對著蘇曉，單手撐住冰冷的岩壁，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在壓抑著什麽。
    隻有沉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在死寂的崖底緩緩回蕩，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難以言說的痛苦。
    蘇曉癱坐在地，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
    她看著雲瀾那孤寂而落寞的背影，看著他因痛苦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得難以呼吸，淚水依舊不停地從眼眶中湧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
    她窺見了他過往的碎片。
    那些被背叛、被獻祭、被拋棄的記憶，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比任何魔氣的侵蝕，都更加殘忍，更加令人心碎。
    她終於明白，雲瀾周身的冰冷與疏離，並非天生如此，而是被最信任之人用最殘忍的方式，一點點打磨出來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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