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林深處，靈氣愈發清冷純粹，如同冰鎮的甘泉，吸入肺腑都帶著一絲沁人的涼意。
    穿過一片遮天蔽日的茂密修竹，竹葉簌簌作響，仿佛在低聲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是幽深的林莽，而是一座孤峭聳立的山峰。
    峰勢不算淩霄宗最高，卻自有一股遺世獨立的清絕之氣。
    山體由青黑色岩石構成，表麵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紋路，像是被歲月刻下的滄桑印記。
    一條青石小徑蜿蜒而上，路麵被磨得光滑發亮，顯然曾有無數人踏足，卻又在漫長時光中沉寂，此刻隱沒在繚繞的雲霧之中，如同通往仙境的天梯。
    峰頂隱約可見幾間簡樸的亭台，飛簷翹角沒有繁複的雕飾，線條幹淨利落，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雅致，與淩霄宗其他地方的繁華精致截然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那山峰靠近頂端的一塊平滑如鏡的巨岩上，以古樸蒼勁的筆法刻著三個大字——
    “曉月峰”。
    筆鋒如劍，入石三分，每一筆都帶著當年刻寫者的意氣風發，卻又在歲月侵蝕下透著一絲寂寥。
    蘇曉在看到那三個字的瞬間，心髒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與悸動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
    曉月……那不是雲瀾為她取的道號嗎？
    當初玄璣真人說這道號契合她的蓮火屬性，可為何這座萬年前便存在的山峰，會以她的道號命名？
    是巧合？
    還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早已注定的聯係？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身旁的雲瀾，想要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雲瀾的腳步在見到這座山峰時，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瞬。
    那停頓短暫得如同錯覺，卻被蘇曉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雙猩紅的眸子死死盯著“曉月峰”三個字，裏麵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比之前見到淩霄宗山門時更加深沉難辨。
    有對過往的追憶，如同翻開了一本塵封的古籍；
    有拒人千裏的冰冷，像是在抗拒著某種不願觸碰的過往；
    有嘴角勾起的極淡譏誚，仿佛在嘲笑當年的自己；
    更有一絲深埋在眼底、幾乎化為實質的痛楚與厭棄，如同結痂的傷口被再次撕開，露出底下的血肉模糊。
    他握著蘇曉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幾分，力道大得讓蘇曉的手腕微微吃痛，指節泛白。
    但她沒有掙脫，隻是任由他握著，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與緊繃的力道，讓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內心的波瀾。
    玄璣真人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雲瀾，語氣帶著一種穿越了萬載時光的恭敬與複雜，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小心翼翼：
    “故主，到了。”
    雲瀾沒有回應，隻是緩緩鬆開了握著蘇曉的手。
    他獨自一人，踏上了那條通往峰頂的青石小徑。
    山霧繚繞在他腳邊，如同輕紗般纏繞，讓他的背影在清冷的霧氣中顯得有些單薄，卻又透著一股不容靠近的孤絕。
    步伐緩慢而沉重，每一步踏在光滑的青石上，都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踏在過往的塵埃與荊棘之上，每一步都承載著萬載的滄桑。
    蘇曉看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曉月峰”三個字，心中的疑團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她默默跟上，玄璣真人也緊隨其後，三人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山徑上交織，打破了這裏萬古的沉寂。
    小徑兩旁，生長著一些奇特的草木。
    它們並非外界常見的靈植，葉片大多呈銀灰色，邊緣帶著細碎的鋸齒，開著細小的、如同月華凝聚般的白色花朵，花瓣薄如蟬翼，在霧氣中微微搖曳，散發著清冷幽寂的香氣。
    這香氣不似尋常花香那般濃鬱，卻能安撫心神，讓躁動的靈力漸漸平複。
    越往上走，霧氣越濃，能見度不足丈許，靈氣也越發精純冰冷，卻奇異地讓蘇曉感到一種莫名的舒適與親近。
    體內那株淨世蓮苞甚至自發地微微搖曳起來，暖金色的光暈在經脈中流轉，與周圍的清冷靈氣相互呼應，仿佛回到了最契合的生長環境，連之前強行催動蓮爆留下的隱患，都在這靈氣的滋養下隱隱緩解。
    峰頂平台不大，平整如削，由整塊岩石打磨而成。
    幾間竹木結構的屋舍臨崖而建，牆體由青竹搭建，屋頂覆蓋著灰褐色的茅草，簡樸至極，幾乎沒有任何裝飾，隻有歲月的痕跡深深烙印在梁柱之上，竹紋裏還殘留著淡淡的竹香。
    屋舍前有一張石桌，幾個石凳，表麵光滑，顯然是常年使用的緣故。
    旁邊生長著一株形態古拙的矮樹，通體如同墨玉雕琢般烏黑發亮，枝葉間縈繞著淡淡的星輝，即便在白天，也能看到細碎的光點在葉片間流轉，透著一股不凡的氣息。
    這裏的一切，都透著一股萬古不變的清冷與孤寂，仿佛時間在這裏靜止，隻留下無邊的沉默。
    雲瀾站在平台邊緣，背對著蘇曉和玄璣真人，俯瞰著下方翻湧的雲海。
    雲霧如同白色的浪潮，在山腰間翻滾，遠處隱約可見淩霄宗其他山峰的輪廓，如同漂浮在海上的島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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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吹拂起他墨色的長發和寬大的青色道袍，衣袂翻飛，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身形。
    他久久地沉默著，猩紅的眸子深處，是化不開的萬年玄冰，看不出任何情緒，卻又讓人覺得他心中正經曆著驚濤駭浪。
    蘇曉能感覺到，這裏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似乎都殘留著屬於他的氣息——那種冰冷、孤高、帶著一絲疏離的氣息。
    這裏，曾是他的地方，是他未墮入魔道前，在淩霄宗清修的居所。
    萬載之前，他或許也曾像這樣站在崖邊，俯瞰雲海，心中懷著對大道的向往；
    或許也曾在石桌旁與人對弈，煮茶論道；
    或許也曾在那株墨玉樹下修煉，吸收星輝之力……
    玄璣真人走到蘇曉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悵惘：
    “此地曾是故主……未墮之前的清修之所，名‘曉月峰’。萬載以來，宗門感念他當年的功績，一直將此地空置，無人敢擅入分毫。這裏的靈氣性質特殊，清冷孤寂，與故主體內的陰寒氣息能形成微妙的製衡，或有助於壓製他體內躁動的毀滅能量，同時也與你的淨世蓮火隱隱相合，算是一處絕佳的療傷之地。”
    蘇曉恍然。原來如此。
    這座以她道號命名的山峰，竟是雲瀾的舊居。
    難怪她會感到莫名的熟悉與親近，難怪蓮火會自發呼應——
    或許，雲瀾給她取“曉月”這個道號，本就不是巧合。
    她看向雲瀾那孤絕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重返故地，物是人非，曾經的仙尊淪為墮魔，曾經的清修之所荒無人煙，他此刻心中，該是何等滋味？
    是悔恨？
    是懷念？
    還是早已麻木？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雲瀾，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低沉，沙啞，帶著無盡的嘲諷與冰冷，如同寒風吹過空穀，回蕩在清寂的峰頂，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凍結了幾分。
    “曉月峰……”
    他重複著這個名字，語氣莫名，聽不出是喜是悲，
    “倒是……應景。”
    應景？
    是應了此刻的清冷孤寂，還是應了他如今的境遇？
    蘇曉無從得知。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掠過那幾間簡樸的屋舍，掠過石桌石凳，掠過那株墨玉樹，最後落在蘇曉身上。
    猩紅的眸子裏情緒難明，有探究，有漠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仿佛在透過她，看著某個遙遠的影子。
    “此地，暫可容身。”
    他沒有再多言，也沒有解釋任何過往，徑直走向其中一間看起來最為寬敞的竹屋。
    木門沒有上鎖，隻是虛掩著，他抬手推開，“吱呀”一聲輕響，打破了屋舍的沉寂，隨即身影消失在門內。
    蘇曉看著他消失的背影，又環顧這清冷孤寂的曉月峰，心中那份因“道侶”之言而起的波瀾尚未平複，又添了新的漣漪。
    重返故地，是療傷的契機，還是……揭開了更深傷疤的開始？
    這裏的每一處景物，都可能勾起他痛苦的回憶，都可能讓他體內的能量再次躁動。
    她深吸了一口峰頂清冷而熟悉的空氣，那空氣裏混雜著竹香、花香與淡淡的星輝氣息，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無論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他們有了一個暫時的、屬於“曉月”的容身之所。
    蘇曉抬步，也走向了那間竹屋，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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