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峰依舊清寂，峰上雲霧繚繞，寒心竹的清苦氣息與星輝花的冷香交織，如同被時光遺忘的孤島，隔絕在淩霄宗沸騰的喧囂之外。
    竹屋內的沉靜與峰外的躁動，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峰外的世界，卻因那日山門前的短暫對峙，以及那位神秘男子石破天驚的“道侶”宣言，掀起了滔天巨浪。
    流言的源頭早已無從追溯，卻以燎原之勢蔓延。
    紫霞峰的煉丹房外，幾名青衣弟子正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手中的藥杵都忘了揮動：
    “聽說了嗎？玄璣長老帶回來兩個人，直接安置在禁地曉月峰！那可是萬載沒人敢踏足的地方！”
    “何止是兩個人！”
    旁邊一位剛從山門輪值回來的弟子壓低聲音，語氣裏滿是驚悸，
    “那個男的氣息詭異得很，黑紅色的煞氣幾乎要溢出來，山門值守的李師叔當時就按捺不住要動手，還是玄璣長老攔下來的！”
    “重點根本不是這個！”
    另一名弟子猛地拔高聲音，又慌忙捂住嘴，眼神裏滿是八卦的興奮，
    “你們知道那男的對掌門和諸位長老說什麽嗎？他說那個叫曉月的女修，是他道侶！”
    “道侶？！”
    這兩個字像驚雷般炸響，周圍瞬間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議論聲，
    “開什麽玩笑！那曉月我聽巡山弟子說，不過築基修為，看著年紀輕輕，模樣也隻是清秀，怎會是那等深不可測的存在的道侶？”
    “誰知道呢？許是那魔頭信口胡謅，想找個由頭留在宗門？”
    有人猜測，語氣裏帶著對“魔頭”二字的忌憚，
    “也可能那女修有什麽特殊之處，是我們看不出來的？”
    “特殊？哼，我看是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媚術或邪術，攀上了高枝吧！”
    一名身著粉色衣裙的女弟子撇了撇嘴，眼神裏滿是不屑，
    “不然以她那點微末道行，怎配入住曉月峰，還讓玄璣長老親自護著？”
    流言如同無形的瘟疫，順著淩霄宗的石階、廊廡、藥田、修煉場，在各峰各殿間飛速蔓延。
    茶餘飯後，弟子們捧著食盒聚在樹下議論；
    修煉間隙，煉丹房、煉器閣的低階執事放下手中活計交換“內幕”；
    就連宗門藏書閣的角落，都能聽到壓低的交談聲，內容早已從最初的事實，扭曲成麵目全非的版本——
    有人說蘇曉是魔族奸細，有人說她是上古妖女轉世，還有人說她用禁術竊取了別人的機緣，才得以被神秘強者看中。
    曉月峰，這個沉寂了萬載、幾乎被宗門弟子遺忘的禁地之名，一夜之間變得人盡皆知。
    而“曉月”這個道號，連同蘇曉那模糊的、被傳得神乎其神又或貶低到塵埃裏的形象，也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有好奇者，按捺不住心中的探究欲，結伴試圖靠近曉月峰。
    可剛走到峰下的竹林邊緣，便被一道無形而強大的結界阻擋，指尖觸及之處，隻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與磅礴的威壓，連神識都無法探入分毫，隻能在結界外徘徊許久，悻悻而歸。
    這無法窺探的神秘，反而讓流言更加肆無忌憚地發酵。
    有鄙夷者，認定蘇曉是淩霄宗的汙點，是憑借不正當手段上位的“攀附者”。
    他們在蘇曉可能出現的路徑上刻意等候，言語間滿是輕蔑與嘲諷，仿佛蘇曉的存在玷汙了淩霄宗的清譽。
    也有心思深沉者，比如幾位峰主的心腹弟子，或是資曆較老的執事，他們沒有參與到表麵的議論中，卻在暗中揣測玄璣長老此舉的深意。
    他們聯想到曉月峰的過往，聯想到宗門萬載前那段語焉不詳的秘辛，隱約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明白此事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道侶”二字，像是一滴落入滾油的水，徹底炸開了鍋。
    清虛真人對此始終保持著沉默，未曾公開解釋半個字，也未曾下令禁止流言傳播。
    隻是宗門內關於加強各峰巡查、密切注意可疑人物、禁止私自靠近曉月峰的指令，悄然多了幾條。
    幾位長老亦是態度曖昧，麵對弟子的詢問，要麽避而不答，要麽含糊其辭，既不承認蘇曉與那神秘男子的“道侶”身份，也不否認，仿佛在等待著某個時機，又或是在觀察著什麽。
    這種默許的態度，更是助長了流言的發酵，讓原本隻是私下議論的話題，漸漸變成了半公開的指責與揣測。
    這一日，蘇曉需要下山一趟。
    雲瀾體內的陰寒之氣時有躁動，玄璣真人列出了一份清單，需要換取一些較為特殊的輔助藥材——比如能中和陰寒的“陽炎草”、穩固心神的“靜心花”，這些藥材在曉月峰無法培育，隻能去宗門坊市兌換。
    玄璣真人需留在峰上守護雲瀾，防止他體內能量失控，便將此事交給了蘇曉，不僅給了她足夠的靈石，還遞上了一枚刻著“玄”字的令牌，告知她憑此令牌可在坊市優先兌換藥材，也能應對宗門弟子的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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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曉獨自一人踏出曉月峰的結界，出現在通往坊市的青石石階上時，原本零星的腳步聲、交談聲瞬間停滯。
    下一秒，無數道含義各異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投射在她身上。
    有明目張膽的打量，上下掃視著她的衣著、修為波動，眼神裏滿是審視；
    有隱晦的窺探，借著整理衣袖、交談的動作，用眼角餘光偷偷瞟來；
    有毫不掩飾的嫉妒，尤其是一些年輕女弟子，望著她手中玄璣長老的令牌，眼神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也有純粹的好奇，帶著探究的意味，想看看這個掀起宗門軒然大波的女修究竟長什麽樣。
    竊竊私語聲在她經過時，會刻意壓低音量，卻又恰好能讓她隱約聽到，像是故意在挑釁。
    “……就是她？那個叫曉月的？”
    “看著也沒什麽特別嘛，穿著普通的青布道袍，修為果然隻是築基，連個像樣的靈光都沒有……”
    “嘖，真是走了天大的好運，也不知使了什麽肮髒手段，居然能讓那種人物認她做道侶。”
    “小聲點！別惹麻煩！沒看人家拿著玄璣長老的令牌嗎？玄璣長老可是宗門元老，咱們可得罪不起。”
    “怕什麽？不過是個靠著旁人的菟絲花罷了，難道還能仗著令牌欺負人？”
    那些目光和話語，如同細密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蘇曉的背上、心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她抿緊了唇，唇角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目不斜視，刻意加快了腳步。
    她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出，畢竟那日山門前的場景太過震撼，“道侶”二字太過紮眼，隻是沒想到流言會發酵得如此之快，如此洶湧。
    道侶……）
    她在心裏把這兩個字又咀嚼了一遍，舌尖泛起一絲苦澀與無奈。
    雲瀾當時說出這兩個字時，眼神冰冷，語氣淡漠，沒有半分情意，不過是為了堵住眾人的嘴，找一個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理由，將她綁在身邊，避免後續更多的盤查與試探。
    她懂，從始至終都懂。
    但這口從天而降的大鍋，這莫名背負的“攀附者”“妖女”的罵名，著實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握緊了手中的令牌和靈石袋，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平複。
    她強行將心底那點委屈、不適壓了下去，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隨他們說去吧。）
    眼下，治好雲瀾的傷才是最重要的。）
    隻要能讓他穩住傷勢，這些風言風語又算得了什麽？）
    她挺直了脊背，迎著那些或明或暗、或嘲諷或嫉妒的視線，一步步堅定地走向坊市。
    既然選擇了留下，選擇了陪在雲瀾身邊，幫他度過難關，這些因他而起的風言風語，便是她必須承受的代價。
    隻是，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在垂落的衣袖遮擋下，她的指尖，還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縮了起來，泄露了心底那一絲難以言說的委屈與緊繃。
    流言蜚語，殺人無形。
    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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