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穗穗沒有立刻發作，她抱著還在抽泣的夜念舟，走到一旁，將他交給了顧小九。
    “小九，帶他去旁邊，別讓他看這些。”
    “好嘞！”顧小九連忙抱過夜念舟，捂住他的眼睛，連哄帶騙地將他帶到了一邊幹淨的地方。
    玄煞長老也很有眼色地走過去，用自己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夜念舟的視線。
    現場，隻剩下了林穗穗和夜裳兩人。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林穗穗一步一步地，朝著夜裳走去。
    她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夜裳的心上。
    夜裳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劍，身體緊繃，像一隻受驚的貓。
    “你就是這麽帶他‘散心’的？”林穗穗終於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刀，刮得人生疼。
    “我……”夜裳想解釋，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闖蕩江湖。一路招搖過市，花錢如流水，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是肥羊？”
    “隨隨便便在路上買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跟在身邊，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那人是歹人，後果是什麽？”
    “還有今晚，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趕到，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辦？帶著念舟，一起死在這裏嗎？！”
    林穗穗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冷，一句比一句重。
    她沒有大聲吼叫，但那平靜語氣中所蘊含的怒火和失望，比任何咆哮都更讓人心驚。
    夜裳的臉，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她引以為傲的“赤練仙子”的名頭，她那身不俗的武功，在林穗穗的質問下，顯得那麽可笑，那麽不堪一擊。
    是啊，如果她們沒有來，自己會怎麽樣？
    自己恐怕連命都保不住，更別說保護念舟了。
    “我……我隻是不想他像我們一樣……”夜裳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委屈和不甘。
    “我不想他從小就被關在宗門裏，對著那些冷冰冰的規矩，修煉那該死的《太上忘情訣》！我想讓他看看外麵的世界，想讓他開開心心地長大！”
    “所以，你就用這種方式？”林穗穗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是在帶他見識江湖，實際上，你是在把他往火坑裏推！夜裳，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後果！”
    “我……”夜裳被她懟得啞口無言，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她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女。
    就算是闖蕩江湖時，憑借著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也從未有人敢這麽當麵訓斥她。
    一股倔強和逆反的情緒，湧了上來。
    “我沒錯！”她梗著脖子，大聲反駁道。
    “念舟他自己也玩得很開心！你問他，他喜不喜歡跟我出來玩！”
    “我是在問你！”林穗穗的聲音也陡然拔高。
    “他才四歲！他懂什麽！你是他的姑姑，是他的長輩，你就有責任保護他，而不是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又比我大多少！你不也是一個人把他生下來，一個人把他帶大的嗎？你帶著他的時候，就沒遇到過危險嗎？！”夜裳也來了火氣，口不擇言地喊道。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夜裳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看著林穗穗。
    她……她竟然打了自己？
    林穗穗打完之後，也愣了一下。
    她看著自己微微發麻的手掌，心裏閃過一絲後悔。
    她不是真的想打她，隻是一時氣急了。
    “娘親……姑姑……你們不要吵了……”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帶著哭腔的奶音，從旁邊傳來。
    夜念舟不知道什麽時候，掙脫了顧小九的懷抱，跑了過來。
    他看看林穗穗，又看看捂著臉、眼眶通紅的夜裳，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害怕和無措。
    他跑到兩人中間，張開小小的手臂，一邊拉著林穗穗的衣袖，一邊去夠夜裳的裙擺。
    “娘親，你不要生姑姑的氣……姑姑是好人……她給我買了好吃的，還給我買了好多好多禮物……”
    他又轉過頭，對著夜裳說：“姑姑，你別哭……娘親不是故意打你的……娘親是太擔心我了……”
    小家夥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他仰著小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可憐兮兮地說：“都是念舟不好……念舟不應該讓姑姑帶我出來的……娘親，姑姑，你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我害怕……”
    他一邊說，一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他體內那股純淨溫暖的“琉璃真氣”，隨著他的情緒波動，不受控製地散發出來。
    像一股暖流，輕輕地拂過林穗穗和夜裳的心頭。
    林穗穗心頭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間就被這股暖流給澆熄了。
    她看著兒子那哭得一抽一抽的小身子，心疼得無以複加。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
    竟然當著孩子的麵，跟人吵架，還動了手。
    夜裳也愣住了，她看著哭得傷心欲絕的小侄子，心裏的那點委屈和倔強，也瞬間煙消雲散。
    是啊，自己到底在幹什麽？
    自己明明是想讓他開心，結果卻讓他陷入危險，還讓他看到自己和嫂嫂吵架。
    “念舟，不哭，不哭……”
    林穗穗蹲下身，一把將兒子摟進懷裏，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是娘親不好，娘親不該跟你姑姑吵架。”
    夜裳也蹲了下來，她看著夜念舟哭得通紅的眼睛。
    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幫他擦了擦眼淚。
    聲音裏滿是愧疚：“對不起，念舟，是姑姑不好……姑姑以後再也不帶你亂跑了。”
    “嗚嗚……那你們……還吵不吵了？”夜念舟抽噎著問。
    林穗穗和夜裳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無奈和……妥協。
    “不吵了。”林穗穗歎了口氣。
    “不吵了。”夜裳也低下了頭。
    “那……拉鉤！”夜念舟伸出了自己肉乎乎的小拇指。
    林穗穗看著兒子那認真的小臉，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伸出手指，跟他勾了勾。
    夜裳也猶豫了一下，伸出了手。
    三個人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一場即將爆發的家庭戰爭，就這麽被一個四歲的奶娃娃，用眼淚和拉鉤，給強行平息了。
    顧小九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忍不住小聲對玄煞嘀咕：“我這幹兒子，將來絕對是個當官的料，這和稀泥的本事，絕了！”
    玄煞長老麵無表情，但那微微鬆弛下來的肩膀，還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林穗穗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我們先回客棧再說。”
    她牽起夜念舟的手，又看了一眼夜裳。
    “走吧，還想在岸邊待到什麽時候？”她的語氣，雖然還是有些硬邦邦的，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冰冷。
    夜裳“哦”了一聲，默默地跟在她們身後。
    一行人，氣氛古怪地朝著客棧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