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昂被抬回客院後，悠悠轉醒。
    睜開眼，看到的是父親林嘯天那張寫滿了疲憊和失望的臉，以及大伯林嘯風那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的表情。
    壽宴上那屈辱的一幕，瞬間湧上心頭。
    “噗——”
    他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子昂！”林嘯天大驚，連忙扶住他。
    “我沒輸……我沒有輸！”林子昂雙目赤紅，死死地抓住林嘯天的胳膊，指甲都陷進了肉裏。
    “爹！那不是我們清風劍派的武功！她背叛了門派！”
    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瘋狂地嘶吼著。
    看著兒子這副瘋魔的樣子，林嘯天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原以為，這次的失敗，能讓兒子清醒過來，能讓他認識到自己的不足。
    可他非但沒有反思自己，反而變得更加偏執，更加不可理喻。
    “夠了！”
    林嘯天猛地甩開他的手，厲聲喝道。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對這個他寄予了厚望的兒子說話。
    林子昂被他吼得一愣，呆呆地看著他。
    “輸了，就是輸了！”林嘯天指著他，氣得渾身發抖，“身為一個劍客，連承認失敗的勇氣都沒有！你還配用劍嗎？！”
    “我清風劍派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林子昂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掌門師弟！”林嘯風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你怎麽能這麽說子昂？他也是為了維護門派的尊嚴！那個林穗穗，她……”
    “閉嘴！”林嘯天猛地回頭，衝著林嘯風，也是一聲怒吼，“你也給我閉嘴！”
    “我們清風劍派，最大的尊嚴就是實力！技不如人，就要認！打不過，就回去給我拚了命地練！”
    “而不是像個怨婦一樣，在這裏為自己的無能，尋找借口！”
    林嘯天仿佛要將這幾十年來，積壓在心中的所有鬱氣，都發泄出來。
    “你們一個個，看看自己，都變成了什麽樣子！”
    “守著那點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以為天下無敵了？固步自封，不思進取！連一個小輩的眼光和心胸都比不上！”
    “我告訴你們，從今天起，誰再敢在我麵前提什麽‘叛徒’，就給我滾出清風劍派！”
    林嘯天的一番怒吼，將林子昂和林嘯風都鎮住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林嘯天。
    吼完之後，林嘯天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他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蒼老了十歲不止。
    是啊，他罵他們，又何嚐，不是在罵自己呢？
    他才是那個，最食古不化，最固步自封的老頑固啊！
    ……
    壽宴在一片詭異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賓客們陸續散去，但今天發生在周家的這出大戲，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千燈鎮，並向著更遠的地方，擴散開去。
    林穗穗的名字，再一次，成為了江湖中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隻是這一次，人們談論的，不再是她的身份，她的運氣。
    而是她那深不可測，近乎宗師的恐怖實力。
    當晚，林穗穗正在房間裏，指導夜念舟泡藥浴。
    小家夥今天玩得太瘋，一沾到熱水，就舒服得哼哼唧唧，很快就睡著了。
    林穗穗將他從浴桶裏撈出來，擦幹身體，抱到床上，蓋好被子。
    看著兒子那恬靜的睡顏，她心裏的那點煩躁，也漸漸平複了下去。
    “咚咚咚。”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進來。”
    門被推開，林子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走了進來。
    “穗穗，我……我給你煮了碗長壽麵。”她將麵碗放到桌上，有些局促地說道。
    那是一碗看起來很普通的麵，上麵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撒著幾點翠綠的蔥花。
    “今天……也是你的生辰。”林子琪小聲地說道。
    林穗穗愣住了。
    生辰？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生辰和周雄是同一天。
    李婆婆倒是每年都會記得，但也隻是多給她做一個水煮蛋。
    沒想到，二姐她竟然還記得。
    一股暖流，從心底緩緩淌過。
    “謝謝你，二姐。”林穗穗坐到桌邊，拿起筷子。
    “快吃吧，不然一會兒就坨了。”林子琪在她對麵坐下，看著她欲言又止。
    “二姐，你想說什麽，就說吧。”林穗穗吃了一口麵，味道很家常，卻很溫暖。
    “穗穗，爹他……”林子琪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了，“他今天，其實很難過。”
    林穗穗吃麵的動作，頓了一下。
    “我知道。”
    “他那個人，就是死要麵子，嘴硬心軟。他心裏，其實是在乎你的。”林子琪試圖為父親解釋。
    “在乎？”林穗穗放下筷子，自嘲地笑了笑。
    “在我十歲那年，大哥練劍，不小心傷了我。可他知道後，非但沒有責備大哥，反而把我關了三天禁閉，說我打擾了大哥練劍。”
    從那以後，她都避免出現在公共場所。
    真正做起了一個宅女。
    那些被冷落，被無視，被當成空氣的歲月，像一部黑白電影，在她腦海裏，一幀幀地回放。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
    可原來，那些傷痕，一直都在。
    隻是被她，用一層厚厚的痂，給掩蓋了起來。
    今天，這層痂，被撕開了一個小口。
    林子琪聽著她的話，眼圈也紅了。
    “對不起，穗穗……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她小時候受大人影響，也不怎麽親近這個妹妹。
    姐妹倆其實見麵的次數極少。
    一碗麵，很快就吃完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一個下人，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
    托盤上，同樣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長壽麵。
    “三小姐，”那下人恭敬地說道，“這是林掌門，讓廚房給您做的。”
    林穗穗和林子琪，都愣住了。
    林穗穗看著那碗麵，心裏五味雜陳。
    遲來的關愛，比草還賤。
    她已經不需要了。
    “端回去吧。”林穗穗淡淡地說道，“告訴他，我吃過了。”
    “這……”那下人一臉為難。
    “我讓你端回去。”林穗穗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下人不敢再多說，隻能端著麵，默默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