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著青雲宗山門之外。
    唯有那青衫少年踉蹌卻堅定的腳步聲，一下下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背對著遮天蔽日的魔雲，背對著數千殺意凜然的幽冥宗修士，背對著那位足以讓東域震顫的元嬰後期大修士，一步一步，走向那光華流轉的青雲戮仙陣。
    鮮血從他嘴角不斷溢出，染紅了前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尖之上，身形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倒下。但他沒有。那脊梁，依舊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不肯彎腰的青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他的背影上。
    青雲宗陣內，弟子們握緊了拳頭，眼眶發熱，一股難以言喻的激蕩在胸腔中衝撞。那是驕傲，是震撼，更是與有榮焉！這就是他們青雲宗的弟子！以殘破之軀，獨對魔軍，硬撼元嬰，昂首而歸！
    慕容雪緊抿著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清冷的眸子裏隻剩下那道染血的身影，再無他物。石猛虎目含淚，喉嚨裏發出壓抑的低吼，恨不得衝上去將林楓背回來。
    雲河道尊、李悠然等一眾元嬰大佬，神色亦是複雜無比。驚愕於林楓最後那化解必死一擊的莫名手段，震撼於他此刻展現出的不屈意誌，更凝重於玄骨老祖那驟然變化的臉色。
    幽冥宗陣營，則是一片壓抑的躁動。招魂殿主和白骨殿主臉色鐵青，死死盯著林楓的背影，殺意幾乎要凝成實質，卻又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驚疑。他們想不通，副宗主那蘊含法則的一擊，為何會莫名其妙地潰散？那小子身上，到底還藏著什麽秘密？
    而玄骨老祖，依舊懸浮於空，麵色恢複了古井無波，但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卻翻湧著從未有過的波瀾。他垂在袖中的右手，指尖無意識地撚動著，那裏一絲微不可查的混沌歸源之意，正頑強地侵蝕著他精純的死氣，雖被他以渾厚修為強行壓製、磨滅，但這個過程本身，就足以讓他心驚。
    “定義存在……抹除痕跡……這絕非此界應有之力……”一個模糊而駭人的念頭在他心底閃過，讓他看向林楓背影的目光，貪婪與忌憚交織，最終化為一片幽深。
    他沒有再次出手。
    並非不想，而是不能，或者說……不敢。
    方才那無形波動雖然一閃而逝，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源自生命層次上的壓製與威脅。他看不透那力量的本質，貿然再動，後果難料。而且，青雲戮仙陣已全開，雲河那幾個老家夥也虎視眈眈，強行開戰，即便能勝，也必是慘勝，不符合聖教目前的戰略。
    “青雲宗……林楓……”玄骨老祖在心中默念這兩個名字，將其劃入了必須最高優先級對待的行列。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林楓終於踏入了青雲戮仙陣開啟的那道縫隙。
    在他踏入的瞬間，陣法光罩驟然合攏，青光流轉，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林師兄！”
    “徒弟！”
    慕容雪、石猛、李悠然等人立刻圍了上來。
    林楓強提的一口氣終於泄去，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倒下，徹底失去了意識。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慕容雪焦急伸出的手，和師父那張難得嚴肅的臉。
    “快！帶回靈藥峰！”李悠然一把扶住林楓，感應到他體內近乎枯竭的生機與混亂無比的氣息，臉色難看，立刻化作一道流光，卷起林楓直射靈藥峰方向。
    雲河道尊看著他們離去，目光掃過陣外依舊黑壓壓的幽冥宗大軍，沉聲下令：“大陣維持最高警戒，各峰嚴守崗位，謹防魔道詭計！諸位峰主，隨我來！”
    大戰的陰雲並未散去，隻是暫時轉為對峙。
    ……
    靈藥峰，側殿。
    李悠然將林楓小心地放置在溫玉床上，雙手疾點，數十根閃爍著翠綠光芒的靈針瞬間刺入林楓周身大穴，精純溫和的生命靈力源源不斷地渡入，護住他心脈，梳理著狂暴亂竄的混沌之氣與死氣。
    慕容雪和石猛守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師父，林師兄他……”慕容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悠然眉頭緊鎖，一邊施為，一邊罵道：“臭小子，真他娘的不怕死！混沌之氣幾乎榨幹，經脈寸斷大半，五髒移位，金丹……嗯？他這金丹……”
    他神識探入林楓丹田，頓時愣住了。
    那裏並無金丹，隻有一個緩緩旋轉、黯淡無比的灰蒙蒙氣團，氣團之上，布滿了細微的裂痕，仿佛隨時會崩潰。而在氣團深處，一點微光若隱若現，散發出讓他都感到心悸的古老氣息。同時，一股精純卻充滿死寂意味的黑色烙印之力，正盤踞在氣團表麵，不斷試圖侵蝕，卻被那灰蒙蒙的氣流勉強抵擋著。
    “這是……混沌道基？還有那魔印……”李悠然臉色變幻，“這小子，走的到底是什麽路數……”
    他不敢怠慢，全力催動靈力，配合靈藥峰珍藏的頂級療傷丹藥“生生造化丹”的藥力，滋養那瀕臨崩潰的混沌氣團，修複受損的經脈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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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點點過去。
    林楓的意識，沉入了一片無盡的混沌與黑暗之中。
    他感覺自己在不斷下墜，周圍是破碎的記憶片段與混亂的能量亂流。玄骨老祖那遮天鬼手，聖主烙印的冰冷意誌，同門擔憂的目光，慕容雪伸出的手……交織閃現。
    痛苦，撕裂般的痛苦從靈魂深處傳來。
    但在這極致的痛苦與黑暗中，一點微光始終不滅。
    那微光，源自丹田深處，那枚輕輕震動過一次後便再次沉寂的混沌源核。
    它不再有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散發著微光，如同風暴中唯一的燈塔，定住了林楓即將渙散的神魂，讓他維持著最後一點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在那微光的照耀下，林楓破碎的意識開始緩慢地重新凝聚。
    他“看”到了自己體內糟糕的狀況，也“看”到了師父那精純的靈力和丹藥之力，正如同甘霖般滋潤著他幹涸的經脈與混沌氣團。
    他福至心靈，下意識地，開始按照《九轉混沌訣》的法門，引導著那些外來的靈力與藥力，並非簡單地吸收，而是以混沌氣團為核心，將其分解、同化、歸源，轉化為最本源的混沌之氣，修補著氣團上的裂痕。
    這個過程極其緩慢，且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如同將破碎的瓷器一點點熔煉重鑄。但他的意誌，經曆了一次次生死磨礪，早已堅如磐石。
    就在他全力修複之時，那沉寂的混沌源核，似乎感應到了他主動的“歸源”行為，微不可查地，再次輕輕一顫。
    這一次，沒有無形的波動擴散。
    但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千萬倍，卻凝練到極致，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至理的混沌本源氣流，自源核中分離而出，融入了林楓那殘破的混沌氣團之中。
    嗡——！
    如同久旱逢甘霖！
    那原本黯淡、布滿裂痕的混沌氣團，在得到這一縷本源氣流的注入後，驟然爆發出強烈的吸力！不僅瘋狂吞噬著外來的靈力和藥力，甚至開始主動抽取溫玉床蘊含的靈氣，以及……天地間遊離的種種能量！
    李悠然猛地睜開眼睛，臉上露出駭然之色。他感覺到，以林楓為中心，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能量漩渦，吞噬著周圍的一切靈氣！甚至他渡入的靈力，都有些不穩！
    “這小子……醒了？不對，是本能？”他不敢打斷，隻能小心翼翼地將更多靈石捏碎，布設在周圍，提供充足的靈氣。
    而林楓體內，那縷本源氣流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引導著新生的混沌之氣，以一種玄奧無比的方式，重新構築著混沌氣團。裂痕被迅速彌合，氣團的顏色變得更加深邃、純粹，旋轉的速度也緩慢而堅定地提升著。
    其上的“聖主烙印”，在這股新生的、更加精純的混沌之氣衝刷下，似乎被壓製得更深，光芒愈發黯淡。
    不知過了多久，當林楓的意識徹底從混沌黑暗中掙脫，緩緩睜開雙眼時，他感受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生”！
    身體依舊虛弱，傷勢並未完全複原，但體內那重新凝聚的混沌氣團，卻比之前更加凝實、更加深邃，旋轉之間，自行吞吐著天地靈氣，效率遠超從前！而且，他對混沌之氣的掌控，似乎也變得更加得心應手，仿佛經曆過一次徹底的淬煉。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丹田深處那枚混沌源核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聯係！雖然依舊無法主動催動它，但那種“存在”的感覺，無比清晰。
    “醒了？”李悠然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帶著一絲疲憊，更多的是如釋重負。
    林楓轉頭，看到師父、慕容雪、石猛都守在床邊。
    “師父，師姐，石猛。”林楓聲音有些沙啞，掙紮著想坐起來。
    “別動！”慕容雪連忙上前扶住他，清冷的眸子裏帶著未散的紅絲。
    “他娘的，你小子可算醒了！”石猛抹了把臉，咧嘴想笑，卻比哭還難看，“嚇死俺了！”
    李悠然仔細探查了一下林楓的狀況，嘖嘖稱奇：“怪胎！真是怪胎！那麽重的傷，換個人早就廢了，你倒好，不僅穩住了道基，似乎還……因禍得福，更進一步？那混沌氣團，凝實了不少啊。”
    林楓感受了一下體內狀況，點了點頭：“僥幸。最後關頭，似乎觸動了我那傳承的核心之物，得了一縷本源之氣，方能重塑混沌。”
    他沒有隱瞞混沌源核的存在，但也隻是模糊提及“核心之物”。
    李悠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隻是道：“福緣深厚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下次再這麽逞強，老子未必救得回你！”
    林楓苦笑：“弟子明白。”
    “外麵情況如何？”他更關心宗門現狀。
    石猛搶著道：“幽冥宗那幫龜孫子還沒退！一直在山門外圍著，不過也沒再進攻。宗主和各位峰主都在戒備著呢。”
    慕容雪補充道：“你昏迷了三天。宗門內部，因你之事，爭議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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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楓默然。他明白，雖然自己證明了清白，立下大功，但引來幽冥宗大軍壓境也是事實，宗門內部必然有不同的聲音。
    就在這時，一道傳訊符飛入殿內，落在李悠然手中。
    他神識一掃，臉色微沉，看向林楓：“宗主召見，能去嗎？”
    林楓深吸一口氣，感受了一下體內狀況，雖然虛弱，但行動無礙，便點了點頭：“可以。”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
    ……
    青雲殿。
    氣氛比上次公審時，更加凝重。
    雲河道尊端坐主位，諸位峰主分列，除此之外，殿內還多了十幾位氣息渾厚的老者，皆是宗門內地位尊崇的太上長老。他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落在剛剛步入大殿的林楓身上。
    欣賞、審視、疑慮、擔憂……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弟子林楓，拜見宗主，各位峰主，各位太上長老。”林楓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免禮。”雲河道尊抬手，目光落在林楓身上，帶著一絲關切，“傷勢如何？”
    “勞宗主掛心，已無大礙，還需靜養些時日。”
    “嗯。”雲河道尊頷首，隨即步入正題，“林楓，你於山門外獨對玄骨，揚我宗門之威，壯弟子之氣，功不可沒。然，幽冥宗大軍不退，言明為你而來，此事，關乎宗門存亡延續，需得有個決斷。召你前來，便是想聽聽，你對此事，後續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林楓。
    一位麵容枯槁，眼神卻銳利如鷹的太上長老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林楓，你之力，雖證明非魔，但其性莫測，引動幽冥宗傾巢而來，已是事實。為宗門計，你可有化解此番劫難之策？抑或……你有把握，能再退玄骨？”
    這話問得直接，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卻也代表了在場不少人的心聲。宗門不可能永遠開啟最高警戒與大陣，資源消耗巨大，弟子人心惶惶，長久下去，不戰自潰。
    林楓沉默片刻，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回稟宗主，各位長老。弟子無力再退玄骨，亦無萬全之策化解此番劫難。”
    殿內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有人失望，有人皺眉。
    但林楓話鋒一轉：“然，弟子以為，幽冥宗此舉，絕非僅為弟子一人，或那所謂的‘聖種’、‘法則碎片’。”
    他目光掃過眾人，分析道：“其一，玄骨老祖最後並未再出手，可見其心有忌憚，忌憚的或許並非完全是宗門大陣與諸位師長，更可能是弟子身上那未知的力量，或者說……弟子之力引動的某些變故。”
    “其二，幽冥宗蟄伏多年，此番突然高調現身，兵臨城下，更像是一種試探，試探宗門的底線，試探東域正道的反應，甚至……可能與他們謀劃的某種大事有關。弟子，或許隻是一個借口，一個契機。”
    “其三，”林楓聲音沉凝，“弟子體內‘聖主烙印’並未根除，此烙印與幽冥宗核心傳承‘歸源’之力同源。弟子能感覺到，玄骨老祖對此極為在意。他想要的，或許不僅僅是弟子的命，更是弟子身上的混沌之力，以及這烙印背後可能牽扯的、更深層次的秘密。”
    他這番分析，條理清晰，直指核心，讓不少峰主和太上長老陷入沉思。
    天劍峰峰主眼中精光一閃：“你的意思是，幽冥宗所圖甚大，我等即便交出你，他們也未必會退？”
    林楓點頭：“極有可能。甚至，交出弟子，反而會助長其氣焰，讓其更加肆無忌憚。唯有展現出宗門死戰到底的決心與實力，讓其覺得代價過大，或時機未至，方有可能迫其退去。”
    “哼，說得輕巧！”另一位脾氣火爆的巨力峰太上長老哼道，“死戰？拿什麽死戰？宗門基業毀於一旦，弟子死傷無數，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若怯戰畏縮，拱手送出立功弟子，宗門尊嚴何在？道統氣運何在？”李悠然立刻反唇相譏，“日後還有哪個弟子敢為宗門效力？不如直接並入幽冥宗算了！”
    眼看殿內爭執又起。
    雲河道尊抬手壓下議論，他看向林楓：“你方才言及，玄骨忌憚你身上之力，可能引動變故。此言何解？你最後化解其攻擊的手段……”
    林楓早有準備，坦然道：“弟子亦不知其全貌。隻知是傳承核心之物在生死關頭被動護主，散發出一絲奇異波動，似乎……能克製甚至化解其死氣法則。但弟子目前重傷未愈，無法主動掌控，更不知能否再次引動。”
    他半真半假，將混沌源核的被動防禦歸功於“傳承核心”，既解釋了當時異狀，也留下了餘地，避免被過度追問或覬覦。
    果然，此言一出，眾人眼神各異。忌憚、好奇、希冀……交織在一起。
    雲河道尊沉吟良久，最終緩緩道：“林楓之言，不無道理。幽冥宗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交出弟子，非但不能解圍，反而自毀長城，寒了天下正道之心。”
    他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決斷：“傳令下去！宗門進入戰時狀態，資源統一調配，各峰加緊備戰！同時，向天劍宗、百花穀等友宗發出求援訊息！本座倒要看看，他幽冥宗，是否真敢與我東域正道全麵開戰！”
    “是！”眾人齊聲應諾。宗主定調，爭議暫息。
    “林楓，”雲河道尊看向他，“你傷勢未愈，先回靈藥峰好生修養，盡快恢複實力。宗門，還需要你的力量。”
    “弟子遵命！”林楓躬身。
    他知道，暫時的危機度過了。但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麵。他必須盡快恢複，並……真正掌握那一絲與混沌源核的聯係！
    就在林楓準備告退之時。
    突然！
    殿外傳來一聲急促的通報！
    “報——！宗主，各位長老！山門外……幽冥宗大軍，有異動！”
    所有人臉色一變！
    “講！”
    “他們……他們並未進攻，而是……後撤了百裏！但魔雲未散，似乎在……等待什麽！”
    後撤百裏？等待？
    雲河道尊與諸位長老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玄骨老祖，到底在等什麽？
    林楓心中一凜，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悄然升起。
    他感覺，這短暫的平靜之下，正在醞釀著更加可怕的驚濤駭浪。
    而風暴眼，似乎……依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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