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壓下。
    柳樹溝的混亂並未因大火的熄滅而終結，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血腥氣和劫後餘生的恐懼。
    村民們點起火把，橘黃的光暈在殘垣斷壁間跳動，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疲憊不堪的臉。
    郎中從倒在血泊中的李嬸身邊直起身，沉重地搖了搖頭，對著圍攏過來的老村長低聲道：
    “心口中刀，已經……去了。”
    老村長渾濁的眼望著李嬸那張在火光下還算安詳的臉，深深歎了口氣。
    李嬸孤苦了大半輩子，如今這般慘死……
    “唉，走了也好，也算……解脫了……”
    “心口中刀？！是被人捅死的？！”
    “殺人！這是殺人啊！”
    郎中的結論，在村民中炸開了鍋！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開來！
    “我的天爺！殺……殺人了？！”
    “又是失火又是殺人！肯定是有人故意幹的！”
    “誰？是誰這麽狠毒？！”
    “難道是李嬸得罪了誰？”
    “不對！”
    有人壓低聲音，目光下意識地瞟向王鐵柱家那片焦黑的廢墟。
    “你們看柱子家，燒得最狠！還有李嬸……她就住在隔壁！會不會……是衝著柱子家來的？！”
    這個猜測紮進了所有人的心。
    但沒人敢大聲說出來，因為那個白衣白發的身影，正端坐在石桌前，正靜靜地望著這一切。
    月光和火把的光在她身上交融，投下一種令人窒息的、非人的靜謐與威嚴。
    三具屍體被小心翼翼地並排抬放到院中空地。
    大丫跪在王鐵柱和張氏的屍體旁，身體因為抽泣而劇烈顫抖，華麗的衣裙沾染了焦土，顯得格外刺眼和淒涼。
    “爹……娘……”
    破碎的嗚咽從她喉嚨裏擠出，如同受傷幼獸的哀鳴。
    村民們圍在四周，看著這揪心的一幕，心中無不酸澀難言。
    白天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已天人永隔……
    王鐵根似乎被這場景徹底刺激到，猛地撲到王鐵柱的屍體上，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
    “我的二弟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留下哥哥我可怎麽辦啊！老天爺不開眼啊！”
    秦氏眼珠飛快一轉，立刻扯開嗓子幹嚎起來。
    “二弟啊……”
    暗地裏還掐了兩個兒子一把。
    大山和大林被掐得呲牙咧嘴，懵了一下，隨即在母親嚴厲眼神的逼視下，也扯著喉嚨跟著嚎哭起來。
    “二叔！”
    “二叔你死得好慘啊！”
    一時之間，院子裏的哭喪聲此起彼伏。
    秦氏的哭聲最響亮，卻總讓人覺得浮誇。
    黎心玥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強烈的不適和憐憫，默默地移開了目光。
    她的視線轉向白璃，隻見這位神秘的“師父”依舊端坐，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懷中熟睡的小丫，神情淡漠得仿佛院中發生的一切悲歡離合，都不存在。
    【可憐的小丫……睡得這麽沉……她還不知道……爹娘都沒了……】黎心玥在心中歎息。
    林星瑤的靈魂也充滿了哀傷：【是啊……醒來後，該如何麵對……】
    有村民強忍著悲傷，向老村長匯報情況。
    “村長，著火的有二十多戶，大多是流民棚子和挨得近的……損失……唉，房子燒塌的沒法住人了，糧食也燒了不少……除了……除了柱子兩口子和李嬸，其他人……都跑出來了，受了些驚嚇和輕傷……”
    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可這“萬幸”在三條逝去的生命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老村長看著仍在抽泣、失魂落魄的大丫，聽著王鐵根一家誇張的哭嚎，再看看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無家可歸的村民，愁容滿麵。
    屍體需要安葬，無家可歸的人需要安置，這寒冷的冬夜，沒有遮風擋雪的地方和保暖的被褥，是會凍死人的！
    “先……先安置一下吧！”
    老村長嘶啞著嗓子下令。
    “家裏沒遭災的，都騰挪出地方來！擠一擠！熬過這一晚！等天亮了，大家夥兒一起動手，能修的修，該搭的搭！”
    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向地上的三具屍體。
    “至於……至於他們……”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石桌旁那個始終靜默的身影上。
    渾濁的老眼中，有糾結，有不忍，有猶豫，最終化作孤注一擲的光芒！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老村長顫巍巍地走到白璃麵前，竟然“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白姑娘！”
    老村長額頭觸地，聲音帶著無盡的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發發慈悲，救救他們吧！”
    這一跪，如同平地驚雷！
    一些不明就裏的村民，特別是後來搬來的流民，徹底懵了。
    “村長這是急瘋了嗎？求一個年輕姑娘救死人？她又不是神仙！”
    “村長……你……你這是做什麽？人死不能複生啊！”
    “是啊！村長糊塗了？！”
    然而，更多的、經曆過那場“噩夢”的村民，卻是渾身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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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如同噩夢般的記憶複蘇了。
    那是深埋心底、誰也不敢提及的“禁忌”！
    此刻，卻被老村長赤裸裸地揭開！
    王鐵根一家子的哭嚎聲卡在了喉嚨裏，戛然而止！
    他們驚疑不定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老村長，又看看麵無表情的白璃，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跪在父母身邊的大丫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希冀的光！
    她想起來了！
    奶奶她……她真的可以！
    “奶奶！”
    大丫連滾帶爬地撲到白璃腳邊，雙手死死抓住白璃的衣角，泣不成聲地哀求：
    “奶奶！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求求你了！大丫什麽都不要了！這身漂亮衣服還給你！以後大丫什麽都聽你的！給你當牛做馬！求你救救他們吧！”
    黎心玥識海中，那段屬於林星瑤的恐怖記憶瞬間翻湧上來！
    震撼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救了本該咽氣的林星瑤，以至於雙魂同體，她用了好幾天的時間才接受現實。
    但林星瑤此刻還不能算真正的活著。
    然而，看過林星瑤的記憶之後，她才明白，到底還是小瞧了這位“仙人”的本事啊。
    【黎姐姐！快！快求師父！】林星瑤焦急地催促。
    黎心玥再無猶豫，也“噗通”一聲跪在白璃麵前，恭恭敬敬地磕下頭去。
    “師父！求您慈悲！救救他們吧！”
    白璃的目光，終於從懷中熟睡的小丫臉上移開，緩緩掃過跪在自己麵前的三人，又掃過遠處那三具屍體，最後落在焦黑廢墟上那縷縷未散的青煙。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如同亙古不變的寒冰。
    “吾，為何要救？”
    短短幾個字，卻帶著一種俯瞰眾生的漠然。
    在她漫長的生命裏，救人是非常陌生的一件事，需要十足的理由。
    上一次出手，是因為小丫的神魂受驚。
    而這一次，小丫在她懷中安然無恙，呼吸綿長，神魂穩固。
    王鐵柱、張氏、李嬸，雖然隻有三個人，與上次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但要救活他們，消耗仍是不小。
    在這方靈氣稀薄的天地間，需要兩三日才能恢複。
    為了幾個與她並無深厚因果牽連的凡人，耗費本源靈力，不值當。
    老村長老淚縱橫，還在試圖打動她：
    “白姑娘！李嬸她……她孤苦伶仃了一輩子，太可憐了啊！”
    白璃的目光甚至沒有波動一下，語氣依舊淡漠：
    “她可憐與否，與吾何幹？天下可憐之人何其多，莫非都要吾去救？枯榮有序，生死輪回，乃天道至理，無須在意。”
    這近乎冷酷的言論，讓許多村民心頭一寒，一股難以言喻的“冷血”之感湧上心頭，但麵對白璃，沒人敢表露分毫，隻能將不滿和恐懼深深埋藏。
    “奶奶！”
    大丫哭得聲音嘶啞，用力磕著頭。
    “爹是你認下的兒子啊！娘就是你的兒媳！他們是你的親人！求求你！救救他們！大丫不要這身漂亮衣服了！什麽都不要了！以後大丫什麽都聽奶奶的！求求你了！”
    “親人……”
    白璃的指尖在拍撫小丫的動作上微微一頓，這個詞對她而言，遙遠而陌生。
    十萬載修仙路，親緣早已在漫長的時光中淡漠如煙。
    修仙者壽元悠長，見慣了生離死別，死亡不過是生命旅程的終點。
    縱是仙帝至尊，也難逃大道寂滅之日。
    秦氏眼珠骨碌一轉，看準時機，也猛地拉著王鐵根和兩個兒子，“咚咚咚”地對著白璃磕起頭來，嘴裏哭嚎得更響。
    “白姑娘！白仙姑！求求你！救救我二弟吧！他雖然不成器，可也是我老王家的血脈，血濃於水啊！看在他叫你一聲娘的份上，救救他吧！”
    她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求情，但話裏話外卻透著古怪，仿佛在說：
    雖然他不好，但畢竟是親戚，你就發發善心吧！
    有了秦氏帶頭，那些經曆過“複活”的村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恐懼化為渴望！
    他們互相拉扯著，推搡著，“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就連那些不明真相的村民和流民，也被這陣勢裹挾著，茫然地跟著跪了下去。
    “求白姑娘救命啊！”
    “救救柱子他們吧！”
    “白姑娘慈悲！”
    低低的議論聲在跪倒的人群中蔓延。
    “快跪！快求！要是真能救活柱子，咱們就是柱子的恩人！以後……以後這……這位要是再發怒，柱子能不攔著點？”
    “對對對！而且……以後誰家要是有個三災六病的，說不準……也能求求她……”
    跪一跪，喊幾聲，多大點事兒？
    萬一真有奇跡呢？
    這念頭如同野火，點燃了眾人心中的僥幸和功利。
    白璃的目光，靜靜地掃過心思各異的村民，最後，停留在懷中那張熟睡的小臉上。
    小丫的呼吸均勻，對外界的紛擾毫無所覺。
    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逸出白璃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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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鐵柱與張氏，終究是小丫的生身父母。
    若小丫醒來，得知雙親已逝，即便未曾目睹慘狀，這份喪親之痛也必會衝擊其稚嫩的心神，會不會影響神魂很難說。
    至於大丫……
    之前在宗門聖地，她嚐試過修煉，但是給了大丫衣服、飾物，修為仍然沒有突破的跡象。
    目前看來，小丫是唯一能撼動修為的關鍵，是“尋心”的契機。
    為了小丫，救活王鐵柱夫婦似乎……也可。
    況且，這兩個凡人活著，照顧小丫飲食起居，處理凡塵瑣事，倒也能省卻她一些麻煩。
    當然，也可以放棄小丫，重新去收一對子女，但那需要重頭再來，太過費事了。
    念頭至此，她已為自己找到了出手的理由。
    “罷了。”
    清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哭求和議論。
    隻見白璃空著的左手隨意地朝地上一招。
    在無數道震驚到失語的目光注視下，兩具有些焦黑、了無生息的屍體，竟緩緩地、違反常理地……漂浮了起來！
    嗡——！
    白璃單手結出一個玄奧的手印。
    刹那間，一道柔和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乳白色華光自她指尖綻放，如同流淌的月華，又如溫潤的暖玉，瞬間將漂浮在空中的兩具屍體包裹、籠罩！
    那光芒是如此聖潔，如此耀眼，將整個焦黑的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晝！
    “天……天啊！”
    “神仙！她真的是神仙！”
    “活了？！要活了？！”
    所有跪在地上的村民，無論是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此刻都徹底傻眼了！
    他們死死盯著那被華光包裹的屍體，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
    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懷疑、恐懼、震撼、狂喜……種種情緒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們的認知！
    黎心玥跪在地上，仰望著這一幕，心中的震撼比任何村民都要強烈百倍！
    即便有林星瑤的記憶打底，親眼目睹這逆轉生死的“神跡”，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和敬畏，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膝蓋下的冰冷和疼痛早已被巨大的衝擊感淹沒。
    沒有猜錯，最初的認知沒有錯！
    白璃……果然是真正的仙人！
    大丫也呆呆地看著被光芒包裹的父母，眼中爆發出希冀光芒！
    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李嬸的屍體，小臉上浮現深深的愧疚和苦澀，隻能在心中無聲呐喊。
    李奶奶……對不起！
    大丫……對不起你！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神跡隻為王鐵柱夫婦而顯時，白璃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掃過李嬸的屍體。
    又是一聲細微的歎息。
    她的手指，再次輕輕一動。
    在李嬸屍體旁村民驚駭的注視下，李嬸的屍體，也緩緩地、漂浮了起來，被那神奇的乳白色華光，一並包裹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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