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死者為大加封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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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寶閣。
戒備森嚴的密室。
閣主李雪客焚香沐浴,恭恭敬敬捧出六品紋丹,置於案首。
身旁老仆熱淚盈眶:“少主,此番當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李雪客按捺住激動的心和顫抖的手。
他微微閉目,吸氣:“是啊!”
當初他年少無知,被一個假祝師三言兩語哄得昏了頭,以為自己當真是什麽“震撼六界之天命鼓人”,一頭栽進了鼓修這個大偏門。
後來才知道,那江湖騙子就是為了賣藥給他——對方手裏囤了一大堆無人問津的鼓類丹藥,高價賣給他這個冤大頭。
等到發現上當,對方早就溜得無影無蹤。
可憐李雪客,誤入歧途,再不能回頭。
鼓修如此冷門,總有它冷門的理由——鼓修完全沒有一對一作戰能力。
劍修刀修自不必說,提起兵器想砍誰就砍誰。
哪怕是同為音修的琴修,也可以凝聚音波於一弦,指哪打哪。
而鼓修……
擊鼓時聲勢浩大,靈力震蕩天上地下、四麵八方。換句話說就是隻能群攻,並且落在每一個方位的威力十不足一。
若是一對一的戰鬥,距離如果足夠近,鼓修可以震死實力十倍弱於自己的對手——甚至不如掄起鼓來砸人方便。
因為缺陷太明顯,世間鼓修少之又少,縱觀修真史,竟無人留下姓名。
沒有前輩指引,沒有上等秘笈,沒有適合的丹藥……李雪客這一路走來,多少坎坷自不必說。
真是聞者心酸見者落淚。
而今日,恰恰因為太過冷門,他竟以區區一萬靈石,撿漏了雷火丹紋。
李雪客平複心緒,服下鼓靈丹,開始衝擊金丹期。
一炷香……兩炷香……
忽一霎!
他薄透的眼皮驀然閃過雷光,頭頂似有萬雷轟鳴。
老仆心中大駭,正想要強行喚醒少主,隻聞一陣地動山搖。
竟是這九層多寶樓中,所有靈鼓齊齊轟鳴!
“咚——咚——咚!”
音浪如潮,貫天徹地。
老仆心旌搖蕩,久久不能平靜。
“呼……”
終於,李雪客吐出一口濁氣,收功,睜開雙眸。
金丹竟已大成。
“啪!”
李雪客猛然起身,攥住老仆枯樹般的手,瞳仁重重顫抖:“快!快!讓人追,追那三人!不,不必,阿叔,你隨我親自去追!”
老仆邊跑邊問:“少主,丹有問題?”
“何止有問題!”李雪客跳過門檻的時候卡掉了一隻鞋子,“天大的問題!”
老仆驚恐:“啊?”
少主總不能是回光返照了吧。
李雪客:“那不是普通的丹紋!我在其中感受到了極其玄奧的靈機,這一定是古經裏記載過的,記載過的……就是那個!那個!”
老仆:“……”
少主上一次這麽激動,還是被那個假祝師騙去學鼓。
李雪客連比帶劃:“古時有大祝,人稱帝巫司命,可攝五行風雷之力煉化入丹,阿叔,我感受到了,它一定是!此乃上古神物啊,我竟有眼無珠,隻給了人家一萬靈石強買,豈不是要得罪人嗎!快,快把人追回來!”
老仆:“嘶……”
*
扶玉三人從東城遁到西城,扔了鬥篷,摘掉麵具。
狗尾巴草精神色緊張:“這乾坤袋和靈石上麵會不會留著什麽追蹤法術啊?”
“不會。”烏鶴篤定。
狗尾巴草精:“你怎麽知道?”
烏鶴可疑地沉默了一瞬:“多寶閣名氣大,不會做這種自損聲名的手腳。一萬靈石對於他們來說也不多。”
扶玉還是想不通:“這人看著也不傻?”
烏鶴:“人不可貌相。”
扶玉望天。
亡夫作證,她真沒給對方下咒,真沒坑人,真是對方自願的。
說起亡夫……
扶玉後知後覺,逛了大半座城,竟然沒有見到一處道祖祠。
興許是她沒留意?
扶玉心下暗忖,不經意打量四周。
不見香火,不見塑金身。
賣香燭紙錢的鋪子裏,也不見賣道祖像。
回頭想來,偌大一座城中,竟沒有一點與她亡夫相關的痕跡。
狗尾巴草精伸長脖子探頭探腦:“主人,你在找什麽?”
扶玉輕描淡寫,一點兒也不尷尬地回答:“道祖。”
說罷,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將眼風飄向旁邊,“怎麽沒見到道祖廟殿。”
半晌不聞動靜。
轉頭一看,烏鶴與草精兩臉懵。
狗尾巴草精疑惑地問:“什麽道祖?若是道祖,不得與天道平齊了?”
扶玉耐心給它掃盲:“人們給死者蓋廟立碑,通常都會加封一級虛銜。比如將軍廟就寫大將軍,皇帝陵就寫聖天子,那個誰的話,叫他道祖有什麽問題?”
像她這樣的大祝,死了多少也能封個帝巫司命什麽的。
一人一草依舊眼神呆愣。
“那個誰?哪個誰?”
扶玉察覺不對,她抬手指向東天,問:“補天痕的是誰?”
隻見湛藍天幕之上隱約有一線灰白痕跡。
仿佛一道痊愈很久的舊傷痕,淺,淡,卻不容忽略。
說到這個,狗尾巴草精總算不再是一副懵懂的樣子,它比比劃劃給失憶的主人掃盲:“當然是神庭七聖啊!濯天尊、紫光星君、無垢帝……”
七個扶玉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號。
扶玉眸光漸冷。
她很少真正生氣,盛怒之下,也隻微微笑:“是他們補的天?”
“對啊對啊!”狗尾巴草精用力點頭,“路邊三歲的小孩都知道七聖補天救蒼生的故事。”
她瞥向烏鶴,烏鶴默默頷首表示認同。
扶玉氣笑。
很好。很好。
連補天之功都敢偷,是真的膽大包天了。
扶玉問:“我上哪裏可以找到這些人?”
烏鶴:“……”
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用眼神與狗尾巴草精交流:你主人,這裏是真有病啊?
狗尾巴草精:那可不?
烏鶴:怎麽辦?
狗尾巴草精:看我的!
它拍拍胸脯,一本正經道:“主人放心,無論主人想去哪裏,我都可以帶路!不過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去買回春丹?”
扶玉:“……”
是了,她現在是個築基修士,丹田空空如也,身上有傷,還有欠債。
扶玉吐氣:“你說得對,當務之急是回春丹,那就暫時先放他們一馬。”
狗尾巴草精嚴肅點頭:“是的主人,沒錯主人。”
烏鶴暗暗給它比了個大拇指,以示敬佩。
行出數步。
念頭仍然不甚通達的扶玉拍了拍乾坤袋,強行安慰自己:“沒關係,我現在,有大把靈石,缺什麽都可以買。”
狗尾巴草精:“對!買!”
烏鶴:“買!”
*
上京城中,陣陣躁動。
“多寶閣好像出大事了!都在追人!”
“什麽什麽?追誰?有沒有出懸賞令啊?”
“管它的,先去幫忙再說!多寶閣出手最是闊綽,絕不會虧待大夥!”
“好像是在追三個人!”
“閣主親自出馬,披頭散發,鞋子都跑掉了!”
聽著周遭一陣比一陣更加熱烈的呼聲,扶玉三人瞳孔顫動,呼吸艱難。
扶玉小聲:“是他自己非要買。”
烏鶴:“那又怎樣,當年他自己買了我的東西,回頭還不是給我下死生不論的懸賞令?”
扶玉:“……這麽霸道?”
烏鶴:“就這麽霸道。”
狗尾巴草精瑟瑟發抖:“那還愣著幹嘛,跑,跑啊!”
*
外事殿。
陸星沉湊來一千八百靈石,從白萱手裏拿回欠條。
蘇茵兒不安咬唇:“表哥,阿寶不懂事,這次的靈石,我以後一定想辦法還給你。”
陸星沉不語,手指一緊,紙張化為齏粉。
“此事不必讓謝扶玉知道。”他寒聲警告殿中掌事。
白萱笑眯眯地比了個封口手勢:“陸師兄放一百個心!”
陸星沉正要走,忽地頓住,後知後覺地問:“謝扶玉她,下山去了?”
白萱心情大好:“對啊,謝師姐與玄木峰烏師兄一道。”
“烏鶴?”陸星沉蹙眉,“扶玉從來不曾與他單獨相處……是謝長老出了什麽事嗎?”
白萱搖頭:“沒有啊,我看他們都挺開心的。”
陸星沉薄唇抿緊:“沒事她為何跟他走這麽近?那個烏鶴……”
他露出些鄙夷的神色。
烏鶴這個人,古怪,孤僻,極不合群。
“可別小看了烏師兄,”白萱興奮地八卦,“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家烏師兄成功煉出了六品丹!這一代弟子,無人能出其右!”
陸星沉瞳孔微微收縮。
宗裏那位老祖有意收自己為徒,便是因為自己的天賦。倘若烏鶴能煉六品丹,那天賦必不在自己之下。
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攫住了他。
正待開口,身後的蘇茵兒驚呼出聲:“謝姑娘突然跟他在一塊兒,難道就是因為他變強了麽?她這樣做,未免也太勢利了吧?”
陸星沉皺眉:“她不會。”
謝扶玉顯然不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是……
白萱無語:“我說這位姑娘,你這想法怎麽與常人大不一樣呢,你該不會……是在以己度人吧?”
蘇茵兒:“你!”
眼看蘇茵兒驀地紅了眼眶,泫然欲泣,陸星沉壓下心中隱約浮起的念頭,冷冷盯白萱一眼:“都別說了。”
白萱:“嗬嗬。”
陸星沉吸氣:“扶玉她定是有正事,她那個人,最不喜其他男子接近。”
話音未落,山門外忽地傳來笑聲。
隻見扶玉三人拉拽著彼此,歡快又狼狽地撞進了外事殿。
“呼——”
她臉頰通紅,眸子晶亮,與烏鶴與草精對視,臉上滿是同流合汙的狡黠。
“這個秘密,給我永遠爛在肚子裏!”
她氣喘籲籲頤指氣使。
陸星沉的心髒,驀然懸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