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蠱雕勉力維持著低空飛行，每一次沉重地扇動翅膀都牽扯著未愈的凍傷，引得它不時發出壓抑的痛苦低鳴。離開了北冥核心區那令人窒息的絕對死寂，周遭的空氣雖依舊凜冽如刀，切割著裸露的皮膚，卻總算滲入了一絲屬於正常世界的稀薄生機——或許是遠山飄來的塵埃，或許是廣闊海麵蒸騰的水汽，微弱卻真實地對抗著北冥殘留的死寂。但這並未減輕多少實際寒意，反而讓那機械臂的異響在相對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愈發刺耳。
    雷燼緊抿著唇，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結。他完好的左手一遍遍、近乎偏執地揉搓著那條徹底浸過冥海水、至今仍僵硬冰冷、覆蓋著不均勻幽藍色薄冰的右腿。每一次用力，都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傳來的刺骨疼痛和仿佛要裂開的緊繃感。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側那條自空間跳躍後就顯得愈發不對勁的暗金機械臂。
    它變得更沉了。
    並非物理重量上的變化，而是一種…感知上的沉重，一種源自精神層麵的拖拽感。每一次微小的移動，肩關節和肘關節處傳來的不再是以往那種精密順滑的輕微嗡鳴，而是帶著明顯滯澀感、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仿佛內部有什麽精密部件在那次異常的空間撕扯中發生了微不可察的形變或位移，卻又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約束著繼續運作，充滿了不情願的抗拒。
    更讓他心頭蒙上厚重陰影的，是那短暫卻無比刺耳的異響——“嘎吱…鏗！哢——滋！”——如同某種精密至極的能量齒輪組在承受巨大壓力後瞬間卡死、應力畸變，又被內部某種深植的、狂暴不安的能量強行掙脫束縛時發出的撕裂般怪響！那聲音，至今仍在他腦中反複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氣，絕不屬於正常機械。
    他嚐試性地活動了一下肩胛，意圖驅使機械臂完成一個簡單的、小幅度的屈肘動作。暗金色的臂膀先是毫無反應，仿佛在無聲地抗議，延遲了令人不安的一秒多鍾，隨後才極其不情願地、伴隨著一陣更加沉悶、仿佛內部無數細小齒輪在泥沼中艱難轉動的摩擦聲，緩慢地、僵硬地完成了指令。全無往日那種摧枯拉朽的爆發力和令人安心的精準度，倒像是一具剛剛從墓穴裏爬出來的、關節鏽死的鐵俑。
    “媽的…”雷燼低聲咒罵，聲音沙啞，獨眼中閃爍著難以掩飾的煩躁與日益加深的不安。這玩意兒跟他征戰多年，穿梭於槍林彈雨，摧毀過無數敵人的裝甲，雖非血肉，卻早已成為他身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力量與生存的象征，甚至某種程度上是他過去一部分的延伸。如今這種顯而易見的失控前兆，讓他感到一種源自本能深處的警惕與疏離，仿佛枕畔酣睡的猛獸突然開始磨牙吮齒，在睡夢中展露獠牙，即便此刻依舊安靜，卻已讓人無法安眠，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
    他完好的左手變得有些焦躁，開始更加仔細地摸索機械臂冰冷的表麵，從肩關節的球形鉸接處一路向下，劃過光滑堅硬的小臂，直到手指的精密關節。他用指尖用力按壓那些幾乎看不見的接縫，試圖找到可能存在的鬆動、變形或者隱藏的檢修接口，甚至徒勞地希望能感受到一絲內部能量流動的溫熱——然而觸手所及，隻有一片深入骨髓的、恒定的冰冷和堅不可摧的硬質觸感，仿佛在無聲地嘲笑他的徒勞。這手臂的核心結構自從當年在那混亂絕望的前線、由實驗室那幫神秘技術人員給他裝上那一刻起，就無法以任何常規手段拆卸檢修。其內部深藏的秘密與運作原理，連他自己都一無所知，隻知道它賦予他強大的力量，而代價…似乎遠不止當初被告知的那樣簡單。
    “瞎折騰什麽？怕它散了架還是突然跳起來給你一拳？”蘇彌的聲音從旁傳來，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以及刻意放緩的安撫意味。她一直留意著雷燼的狀況，自然注意到了他持續不斷的小動作、愈發難看的臉色以及那條手臂動作時異常沉悶的摩擦聲。
    “散架？老子看它是要造反！”雷燼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氣衝得很，獨眼依舊死死盯著機械臂，仿佛想用目光把它徹底洞穿、拆解開來看看裏麵到底出了什麽幺蛾子，“上次跳那一下之後，這玩意兒就跟吃了槍藥又卡了膛似的！動靜大得嚇人不說，現在動起來都他娘的費勁！跟以前在卡戎星被那幫雜碎的ep炸彈糊臉後暫時失靈的感覺有點像，但又他媽的不太一樣…那次是徹底死寂，現在是…是別扭！說不出的別扭！好像它有自己的想法了！”
    他越說越氣，一股無名火混合著對未知的焦慮直衝頭頂，完好的左手猛地握拳，帶著泄憤的力道，狠狠一拳砸在了機械臂堅硬的肩關節處！
    咚！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機械臂紋絲不動，穩如磐石，反倒是他自己的肩膀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微微發麻，骨頭都隱隱作痛。
    然而，就在他拳頭砸落、力量傳遞過去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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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絕不屬於機械運轉該有的、低沉如同被困深淵的凶獸發出的壓抑嗚咽般的異響，竟再次從機械臂深處隱約傳來！比上一次更加清晰，雖然依舊短暫，一閃即逝，但那聲音中蘊含的某種扭曲的、充滿負麵情緒的躁動感，卻讓近在咫尺的雷燼和蘇彌聽得清清楚楚，一股寒意瞬間沿著脊椎爬升！
    雷燼的身體瞬間徹底僵住，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獨眼驟然收縮成最危險的針尖狀，全身肌肉繃緊如臨大敵。
    蘇彌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出於一種強烈的、未經思考的直覺——既然“自由之鱗”能產生那種奇特的、作用於“規則層麵”的調和效應，或許也能對這條明顯出了問題的臂膀產生某種反應，甚至探查到那異常聲響的根源？她立刻將懷中一直與那片溫潤鱗片保持著微弱共鳴的箱子調轉方向，屏幕幽幽地對準了雷燼那條此刻顯得格外詭異沉默的暗金機械臂。
    【檢測到非標準能量簽名請求…環境存在幹擾北冥殘留場域）…正在嚐試進行廣譜低功耗被動掃描…優先分析異常能量波動…】
    屏幕幽光一閃，掠過一行行斷斷續續的提示。由於並非主動開啟深度掃描模式，且大部分功能仍受北冥殘留場域的部分抑製，掃描過程顯得格外緩慢而艱難，數據流如同陷入泥潭般遲滯。
    雷燼幾乎屏住了呼吸，胸膛都不敢大幅度起伏，一動不敢動，獨眼死死盯著那緩慢跳動的屏幕，又時不時用眼角餘光極度警惕地瞟向自己那條死寂的臂膀，仿佛那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而是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綁在他身上的炸彈。
    幾秒鍾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箱體屏幕上的數據流終於掙紮著穩定下來，匯聚成幾行依舊簡短、卻足夠觸目驚心的分析結果：
    【目標：未知結構高能機械體右臂） 類型匹配度最高：‘實驗室裁決序列vii型’匹配度67.3）】
    【表層掃描：結構完整性98.7，無可見物理損傷。能量傳導回路存在輕微滯澀疑似內部應力異常能量流衝突）。】
    【能量流監測：檢測到高度內斂、活性處於異常低位但性質極其狂暴的未知能量簽名與數據庫‘實驗室裁決序列’核心能量特征部分吻合度34），當前能量流動呈…異常惰性堵塞狀態？疑似核心受外部空間壓力或規則層麵幹擾後進入強製低功耗不穩定休眠？】
    【特殊備注：檢測到極微弱90db）、非接觸性、異步共鳴現象。共鳴源：‘自由之鱗’當前連接中）。共鳴性質：非能量傳輸，疑似規則層麵微弱互擾排斥相相互抑製？數據不足，需進一步采集分析）。警告：檢測到異常能量簽名對‘自由之鱗’能量場存在極微弱但明確的排斥反應。】
    “實驗室…裁決序列vii型？”蘇彌輕聲讀出那幾個冰冷而充滿不祥意味的詞，心髒猛地一沉，眉頭緊緊鎖住。這不僅僅印證了之前的猜測，這條手臂果然與實驗室脫不開幹係，甚至可能屬於某個特定且危險的“係列”！“能量流衝突…強製低功耗休眠？”這些術語讓她感到不安。
    “共鳴？跟這鱗片？還是…排斥？！”雷燼的注意力卻更多放在了後半句，他愕然地看看箱子表麵那片溫潤流淌著星輝的銀灰色鱗片，又低頭看看自己冰冷暗沉、毫無生氣的機械臂，臉上寫滿了荒謬、難以置信以及更深層次的警惕，“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他娘的還能隔空唱對台戲？一個想自由，一個他媽的想裁決？這算什麽？在我胳膊裏頭搞意識形態鬥爭？！”
    他試圖用粗魯的玩笑掩蓋內心的震動，但聲音卻微微發緊。那所謂的“規則層麵微弱互擾”和“排斥相”像是一道冰冷的閃電，劈入他的思緒。難道剛才那聲異響，並不僅僅是機械故障，而是這鱗片所蘊含的“自由”力量，無意中“刺激”或“壓製”到了機械臂內部某種沉睡的、與之屬性截然相反、充滿“裁決”與“禁錮”意味的詭異存在？從而引發了它的“抗議”或“掙紮”？
    這個念頭讓他後背瞬間被一層細密的冷汗浸濕，又被寒風迅速吹幹，留下冰冷的戰栗。一條不受控製、內部還可能藏著某種與“自由”力量相排斥、甚至可能具備某種初級意識或本能的詭異存在的機械臂，其潛在的危險程度簡直無法估量！它不再僅僅是工具，更可能是一顆埋在自己身邊的定時炸彈！
    就在他心神劇烈震動、試圖消化這驚人猜測之際，那條暗金機械臂仿佛是為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回應他的恐懼，肘關節處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向上自主抬起了近乎兩毫米！
    沒有他的任何指令！
    完全沒有經過他的神經傳導和意誌驅動！
    是一個完全自發的、獨立的動作！
    雖然幅度依舊微小，瞬間之後就又恢複了原狀，沉重地垂落下去，但那確確實實是一個違背了他意誌的、屬於機械臂自身的動作！如同沉睡的凶獸在夢中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爪牙，展露了其深藏的、不容忽視的生命力——或者說，危險性！
    雷燼的獨眼瞬間瞪得滾圓，瞳孔深處映著那條重新歸於死寂的臂膀，第一次對這條陪伴他出生入死、無數次救他於危難的“戰友”，湧起了徹骨的、前所未有的驚懼、疏離和高度警惕。
    這東西…裏麵到底藏著什麽樣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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