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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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梁淨川不在跟前,不然看見她吃癟,不知道他的氣焰會有多囂張。
【blueblue:……微信上提前打聲招呼,會浪費你很多時間嗎。】
【ljc:車不能久停。】
【blueblue:那現在怎麽又能發了。】
【ljc:等紅燈。】
幾乎能腦補他此刻的表情,看似淡漠的眼睛裏卻難掩促狹。
藍煙不再理他,給點心拍了張照,發進四人的家庭群裏,@梁曉夏道謝。
梁曉夏很快回複:快吃快吃,化了口感不好,那個芒果口味的是最好吃的。
剛吃過飯,一人吃不下,藍煙便把芒果味的挑了出來,剩餘的分給了周文述、薛夢秋和小悅。
此後幾天,梁淨川說是要來參觀,始終沒來。
工作室的要求,除了每個修複日結束都要拍照留存之外,洗揭補全的每一個大的流程完成,都要讓客戶進行節點驗收。
梁淨川的那幅字,修補的工作已經完成。
藍煙拍照發在群裏,@了梁淨川。
【blueblue:修補已經完成。確認沒問題就繼續接筆全色了。】
【blueblue:你送修的是書法作品,如果對筆意要求比較高,我會請更擅長書法的同事來幫忙接筆。】
消息過了半小時才得到回複。
【ljc:方便我過來看一眼再做決定嗎?】
【blueblue:可以。】
【ljc:什麽時間方便。】
【blueblue:工作時間都行。最好是這兩天。】
群裏沒再有動靜。
頂部彈出梁淨川私發消息的通知。
藍煙切出去。
【ljc:你還在工作室?】
【blueblue:嗯。】
【ljc:我現在過來方不方便。二十分鍾。】
因為修補隻剩最後一點,藍煙嫌留到明天麻煩,索性今天一口氣做完了,也就在工作室裏留得比平日晚了一些。
收拾完還要一會兒,算來時間差不多,就回複說可以。
等人來的這段時間裏,藍煙將地板和裱桌清理幹淨,隨後打開門,走去小陽台上吹風。
開放式陽台,老式水泥地麵和圍欄,梧桐樹是它的舊情人,離得近,一伸手就能夠到樹枝,風來時它們耳鬢廝磨,樹影如流水淌了一地。
當年選擇進繕蘭齋而非考博物館,一半原因是為了這裏的風景。
藍煙手臂趴在圍欄上,眯眼享受工作結束後的這個時刻,疲憊兼有綿長的滿足感,心情絕對平靜。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過得很封閉,一半個人選擇,一半順勢而為。
生活主基調是工作室和住處枯燥的兩點一線,而戀愛是枯燥之外的浮華點綴。
堅持留在繕蘭齋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師傅不必說,老一輩都有這樣的匠心精神;師姐薛夢秋是幹一行愛一行;周文述則是,學都學了轉行沉沒成本太高就繼續做下去吧。
而她呢。
人之一生,太多不能修複的東西,記憶、情感、流逝的時間、消亡的生命。
至少有些物件,她還能挽救得回來。
她投入自己一小段的生命,即可換得這些行將腐朽的字畫,十幾、乃至幾十年的壽命,實在劃算。
物比人好。
物不會讓她失望。
胡思亂想時,瞥見路對麵的樹蔭下,有一道身影從路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白襯衫在路燈光裏,變成了比藤黃稍淺的顏色,修長身影如一筆寫就,清絕離塵。
不認識就好了,不認識就能撇開這個人,單單欣賞美色。
秋風微涼,吹得人犯懶,藍煙暫且沒挪步,等那道身影走到前方,過了馬路,消失於小院的大門口,她才伸個懶腰,從陽台回到室內。
沒多久,裱房外響起腳步聲,在門口頓了頓,朝裏麵走過來。
藍煙站在裱牆前,向著來人瞥去一眼。
按理說應該打聲招呼,“晚上好”之類的,但話到嘴邊還是覺得很別扭,哪怕他現在是工作室的甲方。
梁淨川也沒說話,直接走過來,在她身旁停住腳步。
藍煙向著裱牆揚了揚下巴,“你看一下。”
經過清洗、揭裱、除黴、修補後的字畫,已然氣象一新。
黴爛一團,變作“沉屙既脫、元氣複完”,像妙手回春的魔法。
任何人見證過,大約都會像梁淨川此刻一樣,愣怔在場。
藍煙走近裱牆,手指點了點筆劃殘缺的地方,說道:“這裏需要接筆,我書法一般,接是能接,隻是可能沒有那麽完美……”
“都交給你。”梁淨川說。
轉頭看她,目光由衷而真誠,“修得很好。”
藍煙沉默。
太像正常人的言行了,實在讓人不習慣。
藍煙點頭,“那我就繼續了。”
梁淨川拿出手機,退遠一步,拍了張照。
這幅書法作品是兩行大字: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
在修複的時候,藍煙想,梁淨川的“淨”,是不是就是從這裏麵來的。
“正好你過來了,我跟你說一下裝裱方案。一般書法作品做一色裱比較多,不會喧賓奪主,鑲料可以選擇宣紙或者綾。”藍煙看他一眼,怕他不知道一色裱的意思。
哪知梁淨川點頭道:“用綾吧。”
“要看看樣式嗎?”
“好。”
“稍等。”
藍煙去材料室裏,把給客戶選鑲料用的樣品冊子拿了出來。
梁淨川仍在裱牆前,微微仰頭,凝視那幅字。
藍煙沒有第一時間出聲。
梁淨川這個人,性格的底色以孤鬱居多,這種時候顯現得尤為明顯。
他可能正陷入與故去親人的回憶。
藍煙沒打擾,把冊子放在裱桌上,翻到了花綾的部分,等了好一會兒,轉頭去看梁淨川,確認他的狀況。
哪知一下便撞上他的視線。
裱房寂靜,隻有恒溫恒濕設備運作的嗡嗡聲響,與坐飛機耳朵不通時,聽見的一樣沉悶。
隔著三張裱桌的距離,淡白燈光下,他的目光有種遙遠的專注。
像是某些,需要用眼角餘光才能捕捉到的六等星。
那種微弱異樣感又攀上心髒。
她不動聲色地把視線轉了回來。
梁淨川也收回目光,朝她走過來。
等他停在身側,藍煙將冊子推到他麵前,“用素綾,或者米色、淺灰、中灰、淺綠的色綾都可以。”
她翻著頁,點出幾個樣品給他看。
梁淨川低頭,默了一瞬:“手指怎麽了?”
“教實習生給天杆鑽孔穿線,被銅絲紮了一下。”
梁淨川沒說話,目光在她貼著創可貼的手指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直到她把冊子又翻過一頁,他仿佛才回神,手指點了點一片淺灰色的花綾,“這個吧。”
“行。”藍煙合上冊子,又問,“軸頭用的材料……”
“剩餘的你決定吧。”
藍煙點頭,“那沒什麽了。”
梁淨川看她,“還要加班嗎?”
“不用。準備走了。”
“送你。”
“我還要先去吃個夜宵。”
“那請你吃夜宵。”
沒等藍煙說出吐槽的話,梁淨川補充:“給你帶了一點東西,放車上了。”
“什麽東西?”
“直接去看吧。”
不得不承認,這人很會賣關子。
藍煙把樣品冊放回材料室,檢查窗戶有無關好,滅了燈,鎖門,跟梁淨川下樓。
步行至小院,梁淨川說:“剛過來保安說裏麵沒車位,車我停前麵路上了。你在門口等吧,我開過來……”
“單行道,開過來不繞嗎。”藍煙白色背心外麵,穿了一件寬鬆的薄款西裝外套,她此刻兩手抄在口袋裏,有種淡然的無所謂。
兩人便步行去停車的地方。
一路上沒人作聲。
好像,工作之外,他們始終無話可說。
風吹動樹葉,簌簌的聲音像在落一場沒止盡的雨。
這條路不長,五百多米,路口右拐,再走一段,梁淨川的車就停在路邊。
走到車尾處,藍煙再問一遍,給她帶了什麽東西。
“上車看。”梁淨川徑直拉開了副駕車門。
猶豫數秒,藍煙微低頭跨上車,看見副駕座位上有個木匣,把它拿了起來。
梁淨川關上門,從車頭繞去駕駛座。
藍煙扣上安全帶,隨後打開了木匣。
那裏麵是一幅整絹的手卷。
梁淨川上了車,係好安全帶,把車啟動。
藍煙沒留心這些動靜,第一時間緩慢展開手卷。
車廂昏暗,她撳亮了車頂的閱讀燈,借燈光去瞧。
從落款的幹支年份推算,是清中期的作品,一幅沒骨秋海棠圖,有點惲派的風格。
畫技粗拙,畫意也凝滯,審美上幾乎沒什麽價值。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繪製手卷的材料……
藍煙急急地摸出口袋裏的手機,點亮手電,湊近細看。
各朝各代的絹,特征各有不同,唐絹粗厚,宋絹勻淨……而古絹與現代的仿古絹,最大的區別便是,前者有數世紀時間沉澱而來的古韻與舊氣,這是通過科學手段人為做舊的仿古絹無法比擬的。
這手卷畫心所用的絹料,光澤、觸感、圖樣,無一不具有古韻舊氣,即便不是清中期的,也至少有百年以上的曆史。
修複絹本,匹配不到年份相近的補絹,由來是業內的共同難題。
藍煙不免幾分激動,看向梁淨川,忙問:“這是哪裏來的?”
“去蘇城出差,跟朋友吃飯,路過一個舊貨店。店裏很多有年份,但作者沒名氣的古畫。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我買了一幅帶回來給你看看。”
“這幅多少錢?”
“叫價兩千,還價兩百。”
“……那你蠻會講價的。”
梁淨川輕笑一聲。
“那個店的位置可以分享給我嗎?”
車經過一個綠燈。
梁淨川注視前方:“店在一個居民樓裏,不太好找。地圖上沒有定位,隻能定位到那條街上。過幾天我還要去一趟,你要的話,我再給你帶幾幅回來。”
藍煙搖頭,“幾幅不夠,我得評估了找工作室申請經費……”
她沉吟片刻,轉頭看他,“你什麽時候再去?方便的話我跟你一起。”
梁淨川也看向她。
手電還沒關,光照在她臉上,皮膚白得失色,眼睛卻明亮極了。
他凝視她的目光,一時深了兩分。
點心確實是梁曉夏叫他轉交的。
但這裏麵也有試探的用意,他想看看,這些常規手段,對藍煙起不起作用。
結果顯而易見,她避之猶恐不及。
所以,他取消了借修畫之機,時時來裱房刷存在感的計劃——以她的敏感程度,大約沒等他有什麽實質行動,她就提前劃清界限了。
那麽最好的方式,還是想辦法誘她主動。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握緊,又鬆開,梁淨川淡淡地說:“下周三吧,或者周四。可以配合你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