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與病弱公主和離後,質子追悔莫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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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不過短短數日,紫宸殿竟破天荒地燒起了地龍。
    隻因為長公主一大早就派人傳信,告知陛下今日打算入宮。
    暖意裹著淡淡的龍涎香,寂靜地彌漫著。
    薑梔意扶著宛月的手,步履輕緩地跨進殿門。
    鬢邊的鎏金如意釵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晃,細碎的金紋在漾開淺淡的碎光。
    “皇姐。”
    禦座後的薑晏宸幾乎立刻就站了起來,明黃色的龍袍掃過案幾,幾步就走到了薑梔意的麵前。
    他攙扶著薑梔意,指尖觸到她微涼的手背,眉頭一瞬間擰起。
    “皇姐,怎麽不再多穿一件衣服?”
    薑晏宸每每看見薑梔意這副病殃殃的樣子,都忍不住責怪自己。
    要不是替他受罪,皇姐的人生,本該更加肆意驕縱。
    薑梔意抬眸,眼底染著輕淺的倦意,但依舊彎了彎唇,聲音裏夾雜著笑意。
    “不妨事,幾步路而已,不冷。”
    她順勢被薑晏宸扶到專門為她準備的軟榻上坐下。
    剛坐穩,便忍不住低低咳了兩聲。
    薑晏宸心頭一緊,伸手撫上她的額頭,語氣裏滿是心疼。
    “又咳了?是不是被那傅長靳……”
    話到嘴邊,他猛地頓住。
    薑晏宸看著她蒼白的麵色,硬生生地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可他還是不甘心,語氣裏的怒氣藏也藏不住。
    “皇姐,你跟他和離了也好,你有朕在,誰也委屈不了你。”
    他的皇姐,是北燕的長公主殿下。
    除了太後,沒有女人再比她的身份更加高貴。
    皇室如此疼寵的長公主,憑什麽被一個質子欺負了去?
    “好,有我的皇弟在,誰都不會欺負我。”
    薑梔意朝薑晏宸笑著,但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薑晏宸雙手撐在軟榻扶手上,眼底皆是對傅長靳的不滿。
    “他傅長靳是什麽東西?就算他有非凡的才能,若沒有皇姐屈尊下嫁,他根本沒有施展的餘地。他倒好,踩著你的真心往上爬,朕沒讓人把他綁來問罪,已經夠克製了!”
    如不是皇姐執著,他覺得以傅長靳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她!
    現在既然與他皇姐和離了,那他這兵部尚書,也別想當了。
    殿外的秋風卷著落葉,輕輕拍打在朱紅的殿門上。
    傅長靳站在門側的陰影中,玄色的朝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
    墨發束在玉冠裏,露出一張完美的、棱角分明的麵容。
    他本該是來向薑晏宸奏報北疆軍情的,卻在走到殿外時,被宮人阻攔下來。
    理由是,長公主殿下正在殿內。
    傅長靳指尖無意識地攥緊,關節處用力過猛,逐漸泛出青白。
    可能是相處太久太久了吧。
    他的腦海中甚至能想象到,殿內薑梔意的模樣。
    大抵是坐在軟榻上,臉色泛白,時不時發出幾聲輕咳。
    她的身子一向不好,從前在公主府時,每到換季,總要病上一場。
    大概是為了獲得薑梔意的信任吧。
    每到這時,他都會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
    半夜睡不著的時候,還用清脆悅耳的嗓音,讀那些平日裏,他看都不會看上一眼的話本子。
    『宿主大大,男主就在外麵哦。』
    糯米酥及時提醒。
    薑梔意暗自勾唇。
    原劇情中,傅長靳的官職保住,分明就是長公主的功勞。
    卻因為她的話,並沒有被傅長靳聽去,反而讓他少了幾分感動。
    “宸兒。”
    薑梔意的聲音十分輕柔,但恰好能夠透過門縫,飄進傅長靳的耳朵裏。
    “皇姐知道你的用意。但傅長靳確有奇才,他上任的這幾年,聽取了他的政見,北燕顯而易見地強盛了幾分。”
    “若沒有我的幫扶,他也能靠自己的本事擺脫困境,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薑晏宸有些急了。
    “皇姐,你別替他說話,就算如此,他……”
    “陛下!”
    薑梔意打斷他,語氣裏添了幾分鄭重。
    “你在位時間不長,如今國祚初定,正是用人之際。”
    “傅長靳熟悉軍政要務,是難得的棟梁。”
    “你是北燕的皇帝,切不能因私人恩怨,斷了國家的可用之才。”
    她說話時,語速不急不緩,卻帶著難得的認真。
    “可是皇姐……”
    薑晏宸還是心有不甘。
    薑梔意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他未盡的話語。
    “好了,宸兒。”
    她抬手,輕輕拍了拍薑晏宸的手背,語氣帶著一絲疲憊。
    “皇姐乏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薑晏宸注意到薑梔意蒼白的麵色,終究還是把滿腹言語盡數咽了回去。
    他點了點頭。
    “好,朕讓侍衛送你回去。”
    薑梔意扶著宛月的手,緩緩站起身。
    傅長靳站在陰影裏,喉結緩緩滾動了一下。
    他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朝服上的暗紋。
    這是他用薑梔意的真心,鋪就的青雲之路。
    但,“棟梁之才”……
    她竟還願意如此稱讚他。
    傅長靳閉上眼睛。
    他本來以為失去駙馬的身份後,他的烏紗帽也要被摘下了。
    畢竟……
    他一直利用她長公主的身份,結交朝臣。
    利用她的真心,獲取薑晏宸的信任。
    甚至在自己與她成婚後,還想著如何借著她的威望,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地位。
    薑梔意對他如此幹淨純粹的愛,卻沾上了他滿是利用的髒汙。
    但和離後,她竟然還會在薑晏宸的麵前,為他如此說好話。
    如此陰暗髒汙的自己,答應和她和離,果然是正確的。
    身處髒汙泥潭的傅長靳,不能再將所愛,也拉下神壇了。
    “傅大人,您可以進去了。”
    禦前公公李安恭敬地對傅長靳開口。
    喊出這個稱呼,李安也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
    畢竟在此之前,他一向是稱他為“駙馬”的。
    傅長靳聽到聲音,眼底翻湧的情緒瞬間被他壓了下去。
    深邃的眼眸中,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麵容上,除了冷淡,沒有絲毫異樣。
    關節處泛白的痕跡漸漸淡去,那股湧上心頭的難言的情緒,被他強行壓回心底。
    傅長靳步入殿內,微微躬身,語氣恭敬。
    “微臣傅長靳,參見陛下,參見長公主殿下。”
    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目光落在地麵上,沒有留給薑梔意任何眼神。
    薑梔意沒有停下腳步,隻是在經過他身邊時,微微一頓,又恢複如常。
    傅長靳的身子,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這是和離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但“如他所願”,薑梔意對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留戀。
    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追隨著她的背影。
    一身金粉色的宮裝,襯得她十分華貴。
    她的身形依舊纖細單薄,仿佛輕輕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走了沒幾步,她便又低低地咳了起來。
    宛月連忙扶住她,低聲勸著。
    “公主,您走慢些,別著急。”
    傅長靳的五髒六腑,仿佛被人狠狠淩遲,痛得他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他下意識地往前邁了一步。
    手指微微抬起,想要上前扶住她。
    可腳步剛動,便又硬生生停住了。
    他已經沒有立場了。
    他們已經和離了。
    她是北燕的長公主,而他……
    說好聽點,隻是區區臣子。
    說難聽點,隻是弱國質子。
    他們之間,除了君臣,再無其他關係。
    他若此刻上前,估計隻會讓她想起那些,被他利用、算計的難堪的過往吧。
    傅長靳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緩緩地將手收回。
    他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他看著薑梔意被宛月扶著,慢慢走出紫宸殿的殿門。
    直到那道纖細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緩緩低下頭,掩去眼底的痛意。
    傅長靳站在殿中,垂手而立。
    薑晏宸坐在禦座上,看著下方的傅長靳,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但也沒提其他的話題。
    “北疆的軍情,你且細細說來。”
    傅長靳定了定神,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奏報上,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北疆的情況。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條理依舊清晰。
    北疆的兵力部署、糧草儲備以及潛在的隱患,都被他一一說明。
    仿佛剛才在殿外聽到的那些話,都沒有在他的心裏,留下任何痕跡。
    傅宅。
    夜色漸深,月涼如水。
    傅長靳處理完公務,回到臥房。
    他倒了一杯茶,卻沒有喝。
    隻是看著窗外那輪明月,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不遠處的公主府。
    從傅宅的後牆,能隱約看到公主府的屋簷。
    從有了俸祿開始,他就開始慢慢籌備,想給自己買一處宅院,作為自己的安身之所。
    鬼使神差地,他選擇了這處離公主府最近的宅院。
    搬離公主府的日子,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站在這裏。
    那片熟悉的屋簷,曾給予他最安穩的庇護。
    本想著,隻要能遠遠地望著她,知道她安好,那就夠了。
    但是今晚,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傅長靳換了一身深色的夜行衣,避開府裏的侍衛,身形輕捷地翻出後牆。
    濃重的夜色,是最好的掩護。
    他沿著牆根,快步走向公主府。
    公主府的侍衛很多,戒備森嚴。
    但傅長靳憑借這麽多年對公主府的了解,估算著他們的換崗時間,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翻進府內。
    庭院裏很安靜,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蟲鳴。
    他沿著熟悉的路徑,慢慢走向薑梔意的寢殿。
    每一步都落得很輕,生怕驚動了府中的下人。
    離寢殿還有十幾步遠,傅長靳停住腳步。
    殿內沒有點燈,隻有窗紙上映出淡淡的月光。
    夜色已深,她應該已經睡下了。
    傅長靳自嘲地笑了笑。
    他還有什麽資格來看她?
    明明自己就是傷害她最深的人,是把她的真心,踩在腳下的人。
    明明已經和離了,卻又像一個小偷一樣,偷偷摸摸地進入長公主府。
    他,真的好可笑。
    傅長靳腳步轉動,打算離開。
    可就在這時,寢殿內的燭光突然亮起。
    他的心中,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
    薑梔意寢殿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宛月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她的衣衫微微淩亂,聲音裏滿是哭腔。
    “棲星!快、快去請太醫!”
    “公主又起燒了,渾身都很燙。”
    傅長靳打算離開的腳步瞬間頓住,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變得凝固。
    又起燒了?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緊緊盯著寢殿的門。
    剛才在紫宸殿時,她還隻是咳嗽。
    怎麽現在,又突然變嚴重了?
    棲星的聲音很快傳來。
    “我這就去!宛月姐姐,你先好好照顧公主!”
    傅長靳連忙躲到旁邊的桂花樹後。
    棲星匆匆忙忙跑出去,傅長靳的心髒瞬間被揪緊。
    他想不管不顧地衝進殿內,看看薑梔意的情況。
    還想像以前那樣,親手為她敷上帕子,親手喂她喝下湯藥。
    可這樣的日子,他終究是回不去了。
    他隻能躲在這裏,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聽著寢殿裏傳來的細微聲響。
    一切都是未知,才讓他心底那股焦慮與心疼,變得越來越強烈。
    早知道如今會對薑梔意動情,他當時還會選擇利用她嗎?
    傅長靳不知道。
    可是沒有薑梔意,哪來的現在的他?
    如果沒有利用他,自己也隻是待在又髒又臭的陰影裏,遠遠遙望著純白高貴的她吧。
    無論他做出何種選擇。
    命運如此,他永遠都配不上她。
    沒過多久,外麵傳來了馬車的聲音。
    值夜的太醫聽聞長公主生病,自是不敢懈怠,連夜搭乘馬車,趕來長公主府。
    傅長靳從桂花樹後側頭望著。
    李太醫提著藥箱,快步走進寢殿,後麵還跟著兩個藥童。
    接下來的時間,寢殿內忙忙碌碌,動靜不斷。
    太醫問診的聲音重重撞擊著傅長靳。
    薑梔意的虛弱回應,傅長靳聽不真切。
    隻能像個小偷一樣,徒勞地站在殿外,感受著四肢百骸傳來的,如同被剝皮抽筋的痛意。
    傅長靳無力地靠在樹幹上,雙手被他攥得生疼。
    殿外除了自己,就隻剩孤寂的月光。
    他眼底的平靜終究是消失殆盡,任由萬千情緒在自己的身體內肆意流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