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漁村歲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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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殺的!這是我們家最後一點粟米了啊!求求你們,行行好…”一個老嫗抱著一個水匪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滾開!”那水匪毫不留情地一腳將老嫗踹開,搶過米袋,掂量了一下,嫌惡地啐了一口,“窮鬼!”
    另一處,一個水匪從床底拖出一個舊木匣,砸開鎖頭,裏麵是幾串散亂的銅錢和一支婦人陪嫁的銀簪子,他嘿嘿一笑,盡數揣入懷中。
    “娘的,這破村子,真他娘的窮!”
    林滄緊握著魚叉,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胸中氣血翻湧,眼睜睜看著這群強盜在村中肆虐。他家的位置稍偏,暫時還未被波及,但他知道,遲早會輪到。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了激烈的爭吵和扭打聲。
    “不準搶我家的糧!這是留著換鹽的!”是鄰居王鐵蛋那帶著少年人特有倔強的聲音。
    “小兔崽子,找死!”水匪的怒罵。
    “砰!哎喲!”
    接著是重物倒地和痛苦的悶哼。
    林滄心頭一緊,一個箭步衝出自家院門。隻見隔壁王家的籬笆院已被踹爛,王鐵蛋倒在地上,嘴角破裂,鮮血直流,一個水匪正用腳死死踩著他的胸口,另一個則抱著一個不大的糧袋從屋裏出來。王鐵蛋那老實巴交的父親王老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老淚縱橫:
    “好漢!好漢爺!饒了娃兒吧!他不懂事!糧…糧你們拿走,拿走!隻求別傷了我兒…求求你們了!”
    那踩住王鐵蛋的水匪,獰笑著又加了幾分力。王鐵蛋被碾得臉色發青,卻死死咬著牙,不肯求饒。
    林滄怒火中燒,魚叉一挺,就要上前。母親從後麵死死拽住他的衣角,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滄兒!別去!他們…他們有弩啊!”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那匪首的聲音遠遠傳來:“差不多行了!別磨蹭!撈夠本就走!”
    那兩名水匪這才罵罵咧咧地收了手,抱著糧袋,又在屋裏翻找了一圈,踹翻個破木櫃,才揚長而去。王老栓連忙撲過去,扶起兒子,看著空蕩蕩的米缸和一片狼藉的屋子,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類似的場景在村中多處上演。約莫一炷香的光景,水匪們個個肩扛手提,帶著搶來的糧食、少許銅錢和些許看似值錢的家當,匯聚到村口。那匪首誌得意滿,獨眼掃過一片死寂、像被颶風刮過的村落,以及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村民,哈哈一笑:
    “江家灣的泥腿子們,都給老子聽好了!今日算是給你們個教訓!往後招子放亮點!再有下次,就不是這點東西能打發的了!我們走!”
    說罷,帶著手下,揚長而去,隻留下滿地狼藉和那兩具無人敢碰、已開始散發異味的白骨,無聲地訴說著之前的恐怖。
    待到水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江邊蘆葦蕩後,壓抑的哭聲和咒罵聲才漸漸響起。
    老村長步履蹣跚地挪到村口,看著被洗劫一空的村子和那兩具刺眼的屍骸,氣得渾身發抖,猛地跺腳,破口大罵:
    “天殺的陳瞎子!裝神弄鬼,引來禍事!挨千刀的江匪!不得好死!欺壓良善,必遭天譴!祖宗不佑啊!”
    罵聲在空曠的江邊回蕩,帶著無盡的悲涼與無力。
    罵累了,老村長才頹然擺手,聲音沙啞:“都…都別愣著了…搭把手,把…把那兩位…抬到後山埋了…各家…收拾收拾吧…,但願…河神爺保佑…破財消災吧…”
    村民們默默行動起來,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的麻木與對未來更深的憂慮。整個江家灣像被抽走了魂兒,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壓抑,連平日裏的雞鳴犬吠都稀少了許多。
    然而天不遂人願,原本就陰沉的天空,次日便徹底撕破了臉。烏雲像浸滿墨汁的棉絮,低低地壓下來,沉悶的雷聲在雲層深處滾動。未至午時,瓢潑大雨便傾瀉而下,雨簾密得讓人喘不過氣,砸在屋頂、地麵、江麵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江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渾黃的浪頭一個接著一個,瘋狂拍打著岸堤。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風雨交加、人心惶惶之際,不知從哪兒傳的消息,像股陰風似的,鑽進了每家每戶:蒙古韃子的騎兵,正在沿江的城鎮劫掠,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據說離鄂州地界也不遠了!
    這消息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本就驚魂未定的村民們徹底陷入了恐慌。蒙古鐵騎的凶名,遠比江匪更甚!……那是連大宋官軍都抵擋不住的災殃!!
    林滄站在自家屋簷下,看著門外如注的暴雨和洶湧的江麵,心中亦是沉重。但他摸了摸屋內那個被妥善藏起來的糧袋,又稍稍安心。幸虧那日堅持,沒讓母親把糧食交給陳瞎子,昨日江匪劫掠時,他家位置偏,母親又機警,提前將糧食和少許錢財藏入地窖偽裝好,這才僥幸躲過一劫。
    他看著雨中,一些村民穿著破舊的蓑衣,冒著生命危險,駕著小船衝向波濤洶湧的江心,隻為能撈上幾網魚,換取明日果腹之糧——他們的存糧,要麽“捐”給了陳瞎子,要麽被江匪搶走了。王鐵蛋家就是如此,家裏的存糧早已顆粒不剩。王老栓拖著病體,王鐵蛋前日抵抗江匪時臉上留下的傷還未結痂,父子二人卻依舊不得不在這鬼天氣出船。
    暴雨持續了一天一夜,未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第三天上午,雨勢稍緩,但仍是中雨水平。老村長頂著鬥笠,披著蓑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艱難地敲響了村中那口用來示警的破鍾,聲音嘶啞地召集大家到祠堂議事。
    祠堂內,氣氛比屋外的天氣更加凝重。村民們的臉上混雜著疲憊、恐懼和茫然。
    老村長咳嗽了幾聲,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與焦急:
    “鄉親們!剛…剛有幾個後生冒雨在江上看了…情況不妙啊!江水漲得太凶,比往年這時候快得多!眼看就要漫過灘塗了!更麻煩的是…”他頓了頓,臉上血色褪盡,“他們看到,上遊那段老堤壩,就是龍王嘴那段,好像…好像有地方鬆動了!水打著旋兒往那裏灌!要是那裏垮了,咱們江家灣…就全完了!”
    “什麽?!”
    “龍王嘴?那段壩年久失修了啊!”
    “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