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鐵蹄驚魂(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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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勢漸密,擊打在韃兵皮甲上發出噗噗的悶響。夜越來越深,營地裏隻聽到篝火的劈啪聲、河水的嗚咽聲、以及敵人哨兵斷斷續續的鼾聲。
    月亮到了中天時,烏雲徹底遮蔽了月光,天地陷入一片黑暗。東側四個哨兵,除了那個喝酒的還保持半醒,另外三個都已經靠著樹酣睡,鼾聲起伏。
    時辰到了!
    林滄與楊習交換了一個蘊含死誌的眼神,隨即像兩隻蓄勢已久的狸貓,借助陰影與雨聲的掩護,貼地潛行,悄無聲息地摸到最近處一名睡著的哨兵身旁。那韃兵鼾聲如雷,口水順著嘴角流下,對迫近的危險渾然不覺。
    二人暴起發難!楊習像獵豹盯準了羊,猛地躥出去——手裏原來捆他的麻繩‘唰’地甩成個圈,精準套住敵兵脖子。他順勢往地上一壓,膝蓋死死頂在對方後腰眼,雙臂往兩邊狠繃。林滄則同時施展漁家捆紮的技藝,用另一段繩索飛速纏繞敵兵的雙臂,將他牢牢捆住!
    那韃兵猛然驚醒,雙眼凸出像雞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雙腳瘋狂蹬踏泥濘,雙手因被縛隻能徒勞地抓撓空氣。然而氣息被阻,氣力迅速流失,掙紮漸漸微弱,最終身體僵直軟倒,生機斷絕。
    整個過程快得像陣風,那點掙紮的動靜剛冒頭,就被風雨吞得幹幹淨淨。
    第一次殺人,林滄熱血‘嗡’地衝上頭頂,胃裏像揣了隻亂撞的兔子,酸水直往喉嚨冒。可他攥著繩索的手沒鬆,反而越攥越緊,直到敵兵身子軟下去,他才撒開手,往草上蹭了蹭沾著的泥,眼神卻更冷了。這世道,心軟就是死。林滄強壓下生理與心理的強烈不適,與楊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悸過後的決然。
    楊習迅速取下敵兵的弓箭背在背後。林滄則抽出敵兵腰間的彎刀,冰冷的觸感讓他心神一定。二人不敢有絲毫怠慢,觀察另外三名敵兵仍未察覺,依照計劃再次發動襲擊!
    憑借獵戶精準致命的獵殺技巧、漁夫關鍵時刻的穩準狠辣,二人又連續結果了兩名沉睡中的哨兵。每一次出手,都仿佛踏著幽冥之路,心神緊繃欲裂。
    東側隻剩下那個喝酒的哨兵還醒著。他似乎察覺到同伴的鼾聲變得稀疏,醉眼朦朧地四下張望。
    就在他的目光轉向黑暗角落的刹那,林滄與楊習如同暗夜中撲出的雙魅,同時發動!楊習丟掉弓箭拔出刀,刀鋒直貫敵人心窩!林滄也揮動彎刀,刃光抹向敵人的脖頸!
    那哨兵駭然欲絕,酒醒了大半,下意識想呼喊、想格擋,但醉酒後身體遲鈍——楊習的刀鋒已經率先破開皮甲,刺入胸腔,林滄的刀刃也幾乎同時切斷了他的喉管。敵兵隻發出一聲短促的“呃”,便雙目圓瞪地倒地,手裏的酒壺砸進泥裏,稍許聲響淹沒在雨聲中。
    東側哨兵,已然肅清!
    二人強壓住劇烈的喘息聲,汗水與雨水浸透了衣衫。他們立刻動手為東側剩餘的七八名俘虜割斷繩索,壓低聲音急促喝道:“全都別出聲!跟著我們,準備走!”
    “楊兄,”林滄抹去臉上混合著血水的雨珠,“你立刻帶領這些鄉親往東進入山林,能走多遠走多遠!我往西去救沈都頭、根子他們。”
    楊習知道此刻不是謙讓的時候,鄭重抱拳,獵戶的目光在暗夜中灼灼發亮:“放心!深山老林就是我家。林兄弟,恩情不言謝,若老天可憐見,你我都能生還,他日必醉千杯!”
    “珍重!”林滄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二人迅速剝下死去韃兵的號衣套在身上略作偽裝,隨即分頭疾行。楊習引著東側獲救的鄉民,像一群鬼魅,迅速沒入東側密林的黑暗陰影之中。
    林滄則緊握繳獲的彎刀,借著帳篷篝火的搖曳光影,貓著腰疾走,潛向西側俘虜聚集的地方。雨夜是最好的屏障,但他的心跳仍如擂鼓,每一步卻力求穩如山嶽。
    他很快找到了被嚴密看管的沈德、張根等人。見林滄穿著韃服,手持滴血彎刀突然出現,沈德眼神先是一怔,繼而爆出驚喜的光芒,張根嘴唇顫抖,難以抑製激動。
    “東側已經清理幹淨,情況緊急,隨機應變!”林滄低喝,揮刀迅速割斷沈德、張根手腕上的繩索,並將另一把從哨兵處得來的腰刀遞給沈德。
    沈德活動了一下重獲自由的手腕,接過腰刀,久違的沙場血性驟然燃燒起來,低吼道:“好!”
    張根接過林滄遞來的短刃,二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瞬。萬千囑咐,生死之別,盡在這一眼中。張根重重一點頭,身形如狸貓般伏低,借著草叢與夜色的掩護,直撲係馬處——他要去執行那最關鍵也最危險的驚馬任務!
    林滄與沈德則急忙為西側其餘俘虜割斷繩索。剛解救了二三人,異變陡生!
    一名原本神情木然、如同待宰羔羊的俘虜,在繩索鬆開後,眼中驟然爆發出駭人的光芒,他死死盯住附近一名沉睡哨兵腰間——那裏懸掛著一支嵌著綠鬆石的銀釵,正是他亡妻的遺物!連日積壓的悲憤、對亡妻的刻骨思念,瞬間壓倒了求生的恐懼,他竟然不顧一切地摸過去,想要悄悄拿那支銀釵!
    可他的手剛剛碰到釵身,尚未用力,那睡著的哨兵已然驚醒!見俘虜竟敢搶奪自己的“戰利品”,怒喝一聲,猛地將俘虜推開,用蒙語嘶聲嚎叫起來:“起來!南蠻子要逃!奪兵刃!”
    雖然言語不通,但那“南人”、“逃”的音調,足以讓周圍所有被驚動的韃兵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
    “糟了!”沈德反應如電,沒容那敵兵發出第二聲呼喊,已經猛虎般撲了上去,手中腰刀化作一道冷電,精準地抹過其脖頸,鮮血噴濺,嚎叫戛然而止。
    然而,這一聲淒厲的示警,已如驚雷炸裂,徹底撕碎了雨夜的虛假寧靜!
    “敵襲!奴隸反了!”
    疤麵十夫長狼嚎般的怒吼從主帳中傳出。整個營地如同沸油濺入冷水,轟然鼎沸!火把被紛紛點燃,人影亂撞,衣甲不整的韃兵抓著兵刃,瘋狂湧向西側俘虜聚集地!
    “不好,事情敗露了!”林滄心中猛地一沉,如墜冰窟。但此刻,退路已絕,唯有一戰,或許還能死中求生!
    “快走!快走!跳河!進林子!”林滄與沈德一邊奮力割斷身邊最近幾名俘虜的繩索,一邊嘶聲怒吼,聲音撕裂雨幕,傳入每一個惶恐的俘虜耳中。
    人群“轟”地炸了!有的往黑暗裏跑,剛跑出兩步就被箭釘在地上,屍體“噗通”倒在泥裏;有的抱著頭往江裏跳,水花濺起老高;還有個老頭嚇得腿軟,癱在地上哭,被旁邊的青年拽著胳膊往前拖;也有眼見東側林中有影晃動,拚命追向楊習那支隊伍的,人人都想活,亂得像沒頭的蒼蠅。
    與此同時,張根已經成功潛到馬群附近。營地的混亂聲響掩蓋了他的蹤跡。張根短刃‘噌’地割斷韁繩,反手就往最壯的那匹黑馬後臀紮——馬吃痛‘唏律律’嘶鳴,前蹄揚得老高,狠狠撞向旁邊的馬。旁邊的馬被撞得驚了,又踢又蹦,整個馬群像炸了鍋,有的掙斷韁繩往河灘跑,有的直往帳篷撞,當場踩翻兩個剛爬起來的韃兵,使得原本就混亂的營盤更加不可收拾。
    然而,張根剛想往河邊跑,就見兩個哨兵從兩側包過來,他想躲,可腳下泥滑,剛邁出一步就被絆倒。哨兵‘嗷’地吼著撲上來,膝蓋頂在他背上,粗糙的手死死按著頭往泥裏按,短刃抵在他後頸:“動就宰了你!”
    “根子——!”林滄在混戰中遠遠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想要回身救援,卻被幾名韃兵揮舞的彎刀死死纏住,自身難保。
    “擒下那個南人軍官!要活口!”疤麵十夫長血紅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格外猙獰,他立刻辨認出人群中舞刀悍勇、試圖組織抵抗的沈德是重要俘虜,急忙調集人手圍捕。
    韃兵得到指令,攻擊沈德時雖然迅疾,刀刀往要害招呼,卻都留了半分勁,意在消耗他的體力,企圖生擒。沈德畢竟是沙場老卒,武藝精熟,雖然疲憊已極,但求生之念與責任感熊熊燃燒,沈德腰刀一挽,劃出個半圓的刀花,他專挑韃兵的手腕、膝關節砍,不跟人硬拚,卻每一刀都逼得對方回防。哪怕身上被劃了道血口子,腳步也沒亂,像釘子似的紮在原地,硬是把四五名韃兵攔在圈子外,為其他逃散的人爭取了一刹那的寶貴時間。
    林滄借著潮汐水元功的巧勁,腳步在濕泥裏一滑一躲,韃兵的刀劈空時,他順勢往旁邊一靠,彎刀‘噌’地削斷對方的刀穗。可架不住敵兵人多,胳膊還是被劃了道血痕,疼得他牙一咬,拉著王鐵蛋往河灘退:“往江裏走!”,終於退到河灘邊緣,紛紛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流,借助濕滑的礁石躲避身後零星射來的箭矢。
    然而韃子應變極為迅速。疤麵十夫長見沈德勇悍難以拿下,俘虜四散,急忙下令分兵沿河岸包抄,並吼叫著命令放下僅有的小渡船,意圖水陸並進,追剿逃敵,然而這些北方的騎兵,不習水性,操弄了半晌那渡船也僅僅是在岸邊打轉,根本駛不江心,這便給跳江潛遊的俘虜們一個絕好的逃生時機!
    林滄攀住一塊冰冷的礁石,寒冷的江水激得他一個冷顫,神誌反而異常清醒。他俯瞰腳下因汛期而變得洶湧渾濁的怒濤,仰頭望向風雨中黑黢黢的上遊方向——“鬼見愁”更上遊的主河道在望。一個瘋念頭“唰”地鑽進腦子裏,亮得像道閃電!
    汛期!舊堤!
    往年跟隨父親行船,曾聽老艄公說過:鬼見愁上遊幾裏處,有一段前朝壘砌的土石舊堤,早已廢棄多年,無人維護,但主體結構還在。平日裏或許無足輕重,但值此汛期,水勢大漲,波濤洶湧,力量千鈞……
    這孤注一擲的瘋狂策略,在他腦中瞬間成型!
    “鐵蛋!石頭!別往下遊!跟我來!”他逆著水流,指向風雨中那巨獸脊背般隱約可見的土堤輪廓,聲音因激動和疲憊而嘶啞,“不上岸!去決了那舊堤!水淹韃子!”
    王鐵蛋、李石頭聞言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絕境之中,這無疑是反敗為勝、死中求活的唯一機會!強烈的求生欲望與對韃子的刻骨仇恨,令他們熱血沸騰,直衝頭頂。
    “幹他娘的!”王鐵蛋吼道。
    “聽你的!滄哥!”李石頭抹去臉上水漬應道。
    三人沒再猶豫,一頭紮進江裏,林滄運轉水元功,氣息沉到丹田,手臂劃水的力道又勻又穩,哪怕水流衝得他身子打晃,也始終朝著廢堤的方向。王鐵蛋和李石頭跟在後麵,累得大口喘氣,全靠林滄時不時回頭拉一把,像三條頂著浪頭往上衝的魚,拚盡全身力氣,朝著上遊那決定生死的舊堤遊去。身後,營地傳來的殺聲、箭矢破空聲、馬蹄踐踏聲、以及沈德不屈的怒喝聲,都化作了推動他們前進的悲壯伴奏。
    成王敗寇,生死存亡,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