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鐵蹄驚魂(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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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見愁上遊的堤壩那缺口堤段,驟然冒出三道身影。
    那堤壩本是黃土夯就,混著幹枯茅草,本就不算結實。連日瓢潑暴雨催得江水暴漲,渾濁洪流如脫韁凶獸般猛撞堤壩,每一次衝擊都讓堤身劇烈顫晃,裂縫已擴張到能塞進整隻拳頭,猙獰可怖,可堤壩整體卻依舊是巍然不動。
    李石頭雙手抵著堤壩,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鐵塊,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可堤壩隻是晃了晃,依舊沒倒。“這樣推根本沒用!”他急得大吼。
    王鐵蛋也在用力,他的力氣最大,臉憋得通紅,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再加點勁!不行就用肩膀撞!”他喊道,說著就要往堤壩上撞。
    “慢著!”林滄突然喊住他。他盯著堤壩上的裂縫,腦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了家傳圖譜裏“四兩撥千斤”的訣要,口訣裏說“借物發力,以柔克剛,非力勝,乃巧勝”。他轉頭看向旁邊的斷桅——那是上遊衝下來的船桅,有碗口粗,木質堅硬,上麵還殘留著幾顆生鏽的船釘。
    “用杠杆!”林滄喊道,“石頭,你跟我把斷桅抬過來,鐵蛋,你去搬塊巨石!”
    李石頭和王鐵蛋雖然不知道什麽是杠杆,卻相信林滄。兩人立刻行動,李石頭和林滄一起用力,把斷桅抬了起來——斷桅很重,兩人的臉都憋得通紅,腳步踉蹌著,才把斷桅的一端插進了堤壩的裂縫裏。王鐵蛋也搬來了一塊半人高的巨石,石頭上還沾著泥和水草。
    “我喊一二三,咱們一起往下壓!”林滄喊道,雙手按在斷桅的另一端,“一——二——三!”
    三人同時發力,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了斷桅上。斷桅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是隨時會斷。可就在這時,“哢嚓!”一聲巨響——堤壩的裂縫突然擴大,整個堤壩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洪水如萬千脫韁的野馬,咆哮著從缺口衝了出來!
    白色的浪花裹挾著泥沙和碎石,朝著灘塗的方向奔去,聲音大得像打雷。林滄三人被洪水的衝擊力震得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在泥地裏。他們看著奔湧的洪水,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希望——這一下,灘塗的韃子,該元氣大傷了!
    河灘上,蒙古兵正在清點俘虜,忽聞雷聲滾滾。待抬眼時,隻見一道濁浪組成的高牆已撲麵而來!
    “水龍!是水龍!“有見識的老兵駭然失色。這些草原武士何曾見過這般天地之威?
    一個韃子試圖組織結陣,卻被浪頭連同同伴一起被卷入漩渦。他在水中瘋狂掙紮,忽然小腿劇痛——竟是被水底暗礁生生撞斷!
    另一個身材相對較瘦的韃子較為機警,爬上一塊礁石。不料礁石早已被洪水泡軟,竟帶著他一同陷進泥漿裏。這草原勇士最終未喪於洪濤,反而被活活埋進了泥流。
    最諷刺的是個專司糧草的小旗官。他腰間掛著劫掠來的金銀,本已爬上一段浮木,卻因財物太重,浮木傾覆。那些沾滿鮮血的元寶,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灘塗上,蒙古兵被洪水衝得陣腳大亂。大部分人被卷進漩渦,但仍有三四個潰散的韃子兵躲到了地勢稍高的斷木堆後,其中兩個還攥著彎刀,臉色慘白卻依舊凶狠。鐵巴爾也在洪水中掙紮,憑著常年騎馬練出的平衡感抓住一段斷木,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眼神怨毒地盯著槐樹下的方向——他還沒忘那些反抗的南蠻子。
    林滄、李石頭和王鐵蛋順著洪水往下漂,剛靠近老槐樹,那幾個躲在斷木後的韃子兵就發現了他們,其中一個嘶吼著揮刀撲來:“抓活的!獻給十夫長!”
    “先解決這幾個雜碎!”林滄低喝一聲,腰間短刀“嗆啷”出鞘,迎著刀光直上。李石頭抄起身邊一根碗口粗的斷木,朝著另一人當頭砸去;王鐵蛋則如鐵塔般護在林滄側後,防備敵人偷襲。三人雖渾身濕透、卻配合默契,刀木齊施,將潰散的韃子兵逼得步步後退。
    就在這時,被林滄剛救下來的張根突然睜開了眼,他氣息奄奄的靠在槐樹根上,目光剛好落在抓著斷木的鐵巴爾身上,那道橫貫麵額的猙獰刀疤,那柄沾著血汙的彎刀,瞬間勾起了他心底的血海深仇!
    “狗韃子!我殺了你!”張根突然發出一聲沙啞的嘶吼,聲音雖弱,卻帶著焚盡一切的恨意。他不顧渾身骨頭像散了架般的虛弱,猛地推開王鐵蛋伸來攙扶的手,如一頭受傷的野狼般撲向洪水中的鐵巴爾。
    “根子!別衝動!”林滄驚覺不對,想拉住他,卻被身前的韃子兵纏住,短刀與彎刀“鏘”地撞在一起,火花四濺,根本抽不開身。李石頭也被另一個敵人死死牽製著,隻能急聲大喊:“根子回來!危險!”
    可張根已經紅了眼,一頭紮進冰冷的洪水裏,朝著鐵巴爾的方向撲去。鐵巴爾沒想到這半死的南蠻子還敢衝過來,先是一愣,隨即獰笑著揮刀:“不知死活的東西!”
    張根卻借著水流之勢,猛地撲到鐵巴爾身前,死死抱住他的雙腿,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往深水處按,鐵巴爾水性極差,一嗆水就慌了神,手腳亂蹬,彎刀落入水中。“找死!”他狂怒之下,騰出一隻手,攥緊拳頭狠狠的砸向張根的頭,可張根卻死死抱著不撒手。鐵巴爾慌亂中摸到掉落的彎刀,拾起就朝著張根後背狠狠捅去,“噗”的一聲,刀刃沒入大半,鮮血瞬間染紅了周邊江水。
    張根渾身一顫,卻死死咬著牙沒鬆手。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反而爆發出最後一絲力氣,染血的牙齒狠狠咬向鐵巴爾的耳朵,“啊……!”鐵巴爾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想推開他,卻被張根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緊接著,張根的手指又猛地摳向鐵巴爾的眼珠,指甲深陷進皮肉裏,疼得鐵巴爾在水裏瘋狂扭動,血水分不清是張根的還是他的。
    “瘋子!你是瘋子!”鐵巴爾徹底慌了,胡亂揮舞彎刀在張根身上劃了數刀,可張根仿佛失去了痛覺,依舊用身體纏著他,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兩人扭打在一起,漸漸往深水處滑去,渾濁的江水不斷沒過他們的頭頂。
    這邊林滄終於解決掉身前的韃子兵,轉頭一看,頓時目眥欲裂:“根子!”他發瘋般衝向江邊,可洪水湍急,距離太遠,隻能眼睜睜看著兩人在水中掙紮沉浮。
    最終,鐵巴爾的身體先軟了下去,被張根死死壓在水下,再也沒了動靜。
    等到林滄終於遊到張根身邊時,張根已是臉白如紙,氣息微弱仿佛隨時都會斷絕,但嘴角卻帶著一絲複仇的快意的解脫的笑容。他艱難的望向林滄,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愫:“滄哥……俺……俺終於……替俺爹……報仇了……謝……謝謝你……帶俺……走到這兒……”。他的手無力地垂下,眼中那一點微弱的光彩,如同燃盡的燭火,緩緩地、徹底地熄滅了。
    “根子!!”林滄緊緊抱著這位一同長大的夥伴逐漸冰冷的身體,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聲音穿透風雨,在江麵上久久回蕩。
    張根的身體尚未涼透,後背的傷口還在汨汨流血。林滄抱著他走上岸,淚水混著雨水淌滿臉頰,他望向遠處漂浮的鐵巴爾屍體,又看向灘塗上橫七豎八的同胞屍身,心中的恨意與決心交織成一團熊熊烈火——他一定要守住江家灣,把這些豺狼韃子趕出這片土地,告慰張根和所有死去的鄉親!
    江風嗚咽著穿過槐樹枝椏,像是在為英魂送行。遠處的烏雲更濃了,雷聲滾滾,一場更大的風暴,已在醞釀之中。自身命運,強至足以護佑身邊所有人,絕不容這般慘劇,絕不容這生離死別之痛,再度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