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詭冊疑雲(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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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滄站起身,對著蘇清婉鄭重的抱拳行禮,動作標準而恭敬,語氣誠懇:“在下林滄,多謝蘇姑娘援手救治家母,此恩林滄銘記於心,日後若有機會,必當報答。”
    蘇清婉微微側身,避開了全禮,她畢竟是女子,受此大禮不妥,“林大哥不必多禮,濟世救人本是我閣皂山分內之事,談不上報答。”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毅。她的目光再次快速掃過林滄的皮甲,這一次她看得更仔細了,皮甲上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隻是被塵土掩蓋,不仔細聞難以察覺。但她並沒有多問,而是轉向林母,柔聲問道:“大娘,我來為您診脈,看看您今天恢複得怎麽樣。”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指尖圓潤,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輕輕搭在林母的手腕上,手指微微用力,神態專注而安詳,她的眉頭微顰,目光落在林母的臉上,仔細觀察林母的氣色,偶爾會聞一句“大娘今天有沒有覺得頭暈”,“大娘今天胃口怎麽樣?”,聲音溫和,讓人安心。林滄站在一旁,看著這位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心中既有感激,也因她那兩次掠過皮甲的審視目光而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局促,他知道,這皮甲來曆特殊,難免引人懷疑。
    一盞茶時間後,蘇清婉對林母說:“您依舊是氣血虛空,還需靜養,需按時服藥,我再去看看其他相親了。”林滄和母親再次拜謝蘇清婉。蘇清婉走後,林滄幫著母親收拾了院子,又去探望了幾家嚴重遭災的鄰裏,好在大都是房舍被毀,人卻無恙,鄰裏們見到林滄能活著回來,都替他感到慶幸,李石頭他爹,還當場跪下,哭泣著拜謝林滄,“滄哥兒啊,要不是你,我們家石頭,怕是回不來了!”林滄趕緊扶起李父。“李叔,不必如此,我和石頭,是互相幫助,沒有他幫忙,我未必能安全回來。”
    是夜,殘月如鉤,清冷的月光透過茅屋頂部的破洞,灑在簡陋的屋內。
    林滄將母親安頓睡下後,回到自己的小屋,獨坐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心緒難平。
    白日裏歸鄉所見的一幕幕慘狀,在腦海裏不斷回放:沿路回來,江邊村落十室九空,村民們為躲避韃子的劫掠,不得不逃入深山,食不果腹。被燒毀的房屋,踐踏的田地,村民們絕望的哭喊,以及從母親那得知的噩耗,像無數根針,密密麻麻的紮在心上,灼燒這他的內心。他深刻的的意識到,沒有力量,就無法保護自己像保護的人,無法改變這殘酷的現實。
    想到這,林滄深吸了口氣,而今,他有了獲得力量的途徑。他從懷中取出兩樣東西,一是那本姚天福所贈的《潮汐水元功》,另一本,則是陳遠鄭重相贈的幽冥入玄。照陳遠所說,這本書記載了感應和獲取那樁機緣的獨特法門,修煉後,還能感氣息日益增長,耳聰目明,精神健旺,遠勝往昔。又回想到陳遠重傷之下,使用的那種詭譎的手段,瞬間擊殺兩名黑鯊幫幫眾。“難道說,修煉這功法之後,我也能和陳遠那樣使用那種迅速閃電般的身法?”林滄歪頭想到。
    猜想也無用,不如試試,或許真如陳遠所說那樣,還能借此得到得到那樁機緣,獲得足以在這紛亂世道中安身立命的力量,《潮汐水元功》帶來的益處,他可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
    當下林滄便翻開冊子,冊子裏的字跡是手寫的,筆畫遒勁有力,旁邊還畫著簡單的經絡圖,標注著氣息運行的路線。他按照冊子上晦澀難懂的口訣,閉上雙眼,嚐試引導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息,那是他之前修煉《潮汐水元功》時攢下的,如同細線般纖細。他讓氣息沿著幽冥入玄中記載的路線運行,這條路線與《潮汐水元功》截然不同,更為詭異陰沉。
    林滄將氣息按記載在經脈中行走一遍後,將那絲氣息引導至丹田,竟猛地打了一個寒噤。那股陰寒氣息竟是從經脈裏鑽出來的,像有根冰線纏上了尾椎骨,涼意在骨頭縫裏慢慢滲開,連帶著後腰的傷勢都隱隱作痛,那是被韃子皮鞭抽出來的。他下意思拽緊拳頭,掌心竟沁出了細汗,汗滴落在膝蓋的皮甲上,竟形成了一層薄霜,摸上去又涼又滑,像沾了片碎冰。
    林滄又想起陳遠所說,初練此功時,會有些酸麻刺痛之感,如同蟻群行走於四肢百骸,卻和現今這般冰寒感觸不同,是哪裏出錯了嗎?
    林滄再次運轉,這次是手腕,果然,一股密密麻麻的癢意往皮膚裏鑽,半盞茶功夫後,竟轉變成了針尖似的刺痛,順著血管爬,手臂瞬間麻得發木,連指節都在微微抽搐,像無數隻小蟻正在咬著筋肉往骨子裏鑽,每動一下,麻刺感就往四肢蔓延一分。他忍不住長大嘴想喘口氣,喉嚨裏卻泛起澀麻的滋味,澀意裹著麻感往下滑,堵在胸口發悶,像有團爬滿細蟻的濕棉絮壓著,連呼吸都帶著細微的顫。
    等按口訣收功時,一股倦意襲來,不是從眼皮開始,而是從骨髓裏往外滲,像泡了一天的冰潭,四肢百骸都透著散不去的冷。林滄微微皺眉,隻當這是初次修煉時的正常消耗,並未深想。他將功法通通收好,吹熄油燈,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腦海裏卻不斷閃過近期發生的事情,陳瞎子對他破壞祭壇的指著,黑鯊幫匪徒的凶神惡煞,韃子的殘忍暴虐,張根的決絕背影還有蘇清婉清泉般的眼眸……
    紛亂的思緒中,那絲源自功法的陰冷氣息,如同有生命的蔓藤,在他不知不覺中,已經深深的纏繞上了他的根基。
    與此同時,在村中臨時作為診療點和避難所的祠堂裏,蘇清婉剛剛為最後一位病情反複的村民施完針,她將銀針清洗完畢後放回針囊,然後輕輕吐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這一天下來,她幾乎沒怎麽休息,診治了幾十位村民,精神一直高度集中,此刻終於能鬆口氣了。
    祠堂內燭光搖曳,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屋內的景象,地上鋪著幹草,許多生病的村民躺在上麵,有的已經熟睡,有的還在低聲**,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草藥味和病人散發的異味,混雜在一起,格外刺鼻。蘇清婉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想透一口氣,讓清冷的夜風驅散一些疲憊。
    然而,就在她凝神靜氣,感受夜風帶來的清新時,她秀美的眉頭忽然蹙起,她修煉的閣皂山青囊閣嫡傳的《青華養元功》,這種功法對生機與病氣,清靈與汙濁之氣的感應尤為敏銳,遠超常人。此刻,在她的靈覺感知中,除了祠堂內彌漫的病氣,災後的死寂之氣外,她隱隱捕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陰損,冰寒特質的氣息,那氣息不同於病氣的渾濁,也不同於死寂的沉鬱,而是像暗夜中悄然遊弋的毒蛇,冰冷,危險,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氣息……並非尋常的病氣或者災厄之氣,倒更像是某種修煉了偏門邪功所殘留的痕跡?蘇清婉心中疑惑,她對各種氣息的辨識能力極強,卻從未在江家灣感受到過這樣的氣息。
    她凝神細察,屏住呼吸,試圖尋找氣息的來源,可那絲氣息卻若有若無,飄忽不定,像是被夜色掩蓋,又像是隨時會消散,難以精準定位。但憑借她明銳的直覺和功法的特殊感應,她隱約覺得,那絲不協調的陰寒氣息,似乎來自村子邊緣,靠近林滄家方向某處。
    蘇清婉清澈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疑慮與警惕,白日裏,那個名叫林滄的年輕人,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韃子皮甲,以及他眼神中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靜,本就讓她覺得不同尋常,一個能從韃子手中逃出來的人,絕不會是普通人。此刻,這絲突然感應到的陰損之氣,更是讓她心中生出一個不小的疑問。
    “他……究竟是什麽人?這股氣息,又從何而來?”她望著林滄家方向那沉沉的夜色,心中暗自思量,手指不自覺的摩挲著腰間的藥囊,裏麵除了草藥,還有一套銀針。這看似平靜的殘破村落,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