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書抵萬金,複雜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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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習的硝煙與團長的召見,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偵察一連激起了經久不息的漣漪。林楓這個名字,不再僅僅是新兵中的一個傳奇,更成了老兵們口中帶著幾分敬畏與神秘色彩的談資。然而,對於風暴中心的林楓而言,生活似乎又回歸了那條熟悉而嚴苛的軌道。
    清晨五點半的起床號,操場上震天的呐喊,訓練館裏揮灑的汗水,靶場上彌漫的硝煙……這些構成了他新生命的全部節拍,規律、緊湊,充滿了力量感。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是那個獨行的影子。
    五公裏武裝越野,當林楓如同不知疲倦的機器衝在最前麵時,他的身後,熊振、侯勇和王大力會拚了命地緊緊跟隨,哪怕肺部灼痛如火,雙腿沉重如鉛,也絕不掉隊。戰術訓練,當林楓下達一個個簡潔而精準的指令時,三人會毫不猶豫地執行,那種發自內心的信任,讓整個戰鬥小組的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人。
    “楓哥,剛剛那個假想敵火力點,你判斷得太準了!我剛把榴彈發射器架好,目標就正好進入了最佳射界!”休息的間隙,王大力抱著水壺,滿臉興奮地對林楓說道,憨厚的臉上寫滿了崇拜。
    “不是我判斷得準,”林楓一邊用毛巾擦著汗,一邊平靜地糾正道,“是你準備得快。如果你的動作慢上兩秒,機會就錯過了。記住,戰場上,精準的判斷和快速的執行,缺一不可。”
    他沒有居高臨下的說教,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這種平等的、強調團隊作用的交流方式,卻讓王大力等人愈發信服。
    熊振在一旁嘿嘿直笑:“那是,咱們現在可是‘尖刀四人組’,楓哥是大腦,咱們就是楓哥手裏最快的刀!”
    侯勇則在一旁擠眉弄眼:“熊哥這話不對,咱們怎麽能是刀呢,咱們是楓哥的左膀右臂,咱們四個加起來,那就是一尊戰神!”
    嬉笑打鬧間,那種純粹而熾熱的戰友情誼,如同水泥一般,將四人緊緊地粘合在一起。林楓雖然話不多,但當他看著三位戰友毫無芥蒂的笑容時,那顆被前世冰封的心,總會不自覺地感受到一絲暖意。他開始習慣這種感覺,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感覺。
    這天下午,日常訓練結束後,連隊的文書抱著一個綠色的郵政包裹,走進了營區。
    “收信了!收信了!”
    文書的嗓門一亮,原本還在各自整理裝備的戰士們,立刻像聞到腥味的貓一樣,呼啦一下圍了上去。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軍營裏這一封封需要經過漫長旅途才能抵達的紙質信件,依舊承載著最厚重的情感與期盼。
    “張二牛,你對象的!”
    “李四海,你媽給你寄的臘腸吧?聞著都香!”
    “趙……”
    文書一邊念著名字,一邊分發著信件和包裹,現場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領到信的,迫不及待地找個角落拆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傻笑;沒領到的,則帶著一絲失落,期盼著下一次郵差的到來。
    熊振他們三人也圍在人群裏,伸長了脖子,但最終都失望地搖了搖頭。
    “林楓!”
    突然,文書喊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名字。
    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了那個正默默擦拭著95式步槍的角落。
    林楓?那個背景神秘、實力恐怖的富二代?他家裏還會給他寫信?
    林楓擦槍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頭,迎上了數十道好奇的目光,眼神依舊平靜無波。
    “到。”他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通條,站起身,走上前去。
    文書遞過來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信封的質地精良,一看就價格不菲。上麵沒有花哨的圖案,隻在右下角,用一種娟秀而優雅的字體,寫著“偵察一連林楓(收)”幾個字。
    沒有寄信人地址,隻有一個來自京城的郵戳。
    “楓哥,你家來的?”熊振湊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那個信封。
    “嗯。”林楓淡淡地應了一聲,將信封拿在手裏。
    信封很薄,入手卻感覺有些沉。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正隔著一層牛皮紙,觸碰到裏麵那張同樣質地不凡的信紙。
    這是一種陌生的觸感。
    前世的他,是孤兒,從未收到過任何一封來自“家”的信。他收到的,隻有加密的任務指令,和冰冷的銀行轉賬通知。
    “快看看啊,楓哥,叔叔阿姨都說啥了?”侯勇也忍不住催促道。
    林楓沒有理會他們的起哄,隻是拿著信,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床鋪,坐下。他沒有立刻拆開,而是靜靜地看著那個信封,仿佛在看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物件。
    他的腦海中,屬於原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
    那是一個奢華卻冰冷的家。父親林國棟,商界的鐵腕人物,永遠是一副威嚴而失望的麵孔,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什麽時候,才能不讓我丟臉?”母親王淑芬,出身書香門第的貴婦,總是以淚洗麵,對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小楓,你聽媽媽的話,好不好?”
    而原主的回應,則是更加變本加厲的叛逆與墮落。爭吵、摔東西、徹夜不歸……那座金碧輝煌的別墅裏,充滿了壓抑與痛苦,唯獨沒有“家”的溫暖。
    所以,這樣的一對“父母”,又會在信裏,說些什麽呢?
    是再一次的斥責?還是例行公事的問候?
    林楓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他發現,自己竟然對信裏的內容,產生了一絲……好奇。
    他用指甲,小心地劃開信封的封口,動作精準而穩定,就像在拆解一顆精密的炸彈。
    裏麵,是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
    他緩緩展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蒼勁有力、筆鋒銳利的字跡,一看便知出自一個久居上位、殺伐果斷的男人之手。
    “林楓:”
    開頭,是連名帶姓的稱呼,依舊帶著那份熟悉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感。
    “部隊轉來的情況報告,我已收到。知你在新兵結業考核中,成績尚可。望你戒驕戒躁,繼續努力,不要辜負部隊的培養,更不要再給我們林家丟人。缺什麽,需要什麽,可寫信告知。勿回電。——林國棟。”
    信,很短。字裏行間,依舊是那副命令式的、居高臨下的口吻。但林楓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一絲微妙的變化。
    沒有了以往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怒火與咆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克製的、生硬的,甚至帶著幾分笨拙的……關心?
    “缺什麽,需要什麽,可寫信告知。”
    這句話,對於曾經的林國棟來說,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在他的觀念裏,把這個逆子扔進軍營,就是讓他去吃苦,去磨掉那一身劣性,怎麽可能還主動問他需要什麽?
    林楓的目光,在這句話上,停留了片刻。
    而在林國棟那龍飛鳳舞的簽名下方,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字跡。娟秀、溫婉,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顫抖,仿佛寫信之人,心中充滿了無盡的牽掛與擔憂。
    “小楓吾兒:”
    稱呼,瞬間變得親昵而溫柔。
    “見信如晤。你在部隊,一切都還好嗎?北方的天氣轉涼了,夜裏冷不冷?有沒有添衣?訓練一定很辛苦吧,有沒有受傷?食堂的飯菜,還吃得慣嗎?一定要多吃一點,你從小就挑食,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一連串的問號,一連串的叮囑,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隻是一個母親最樸實、最瑣碎的嘮叨。那字裏行間滿溢而出的思念與擔憂,幾乎要透過薄薄的信紙,將林楓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你爸爸他,就是那樣的人,嘴硬心軟。你走後,他常常一個人,在你房間門口站很久。他不說,但媽媽知道,他想你了。家裏很安靜,媽媽也很想你。看到部隊說你表現很好,我和你爸爸,都為你感到驕傲。兒啊,在部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聽領導的話,和戰友們好好相處。盼你早日休假回家。母,王淑芬。”
    信,到這裏,戛然而止。
    林楓注意到,在信紙的末尾,有一小塊被浸潤後又風幹的褶皺痕跡。
    那是……淚痕。
    林楓靜靜地拿著信紙,一動不動。
    他的心中,仿佛有兩股截然不同的洪流,在猛烈地衝撞。
    一股,是來自傭兵之王靈魂的絕對理智與冷漠。他在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陌生女人的情緒,與你無關。她的兒子,已經死了。你隻是一個占據了他身體的幽靈,一個竊賊。
    而另一股,則是來自這具身體最深處的、屬於原主林楓的殘存情感。那是一種混雜著愧疚、悔恨、孺慕,以及一絲被親情觸動後難以言喻的酸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原主在看到這封信時,心中那份巨大的震動與渴望。
    兩股洪流的交鋒,讓林楓的心,第一次,亂了。
    他將信紙,小心翼翼地,重新折疊好,放回信封,然後揣進了自己上衣最貼近胸口的口袋裏。
    整個下午,他都顯得有些沉默。
    他照常訓練,照常吃飯,照常和戰友們交流戰術,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任何異常。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胸口那個信封的輪廓和溫度,在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一些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晚上,熄燈號吹響後,宿舍裏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與寂靜。
    林楓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他能聽到身邊熊振那沉重的鼾聲,能聽到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在這樣寧靜的環境裏,他腦海中的思緒,卻愈發清晰。
    他想起了前世。他是一個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不知道“家”在何方。他唯一的“親人”,是那個將他從孤兒院帶走,將他訓練成殺人機器的神秘組織。在那裏,沒有溫情,隻有嚴苛的訓練和冰冷的淘汰法則。
    他從未體會過,被人如此牽掛的滋味。
    他也想起了今生。他占據了這具身體,繼承了原主的身份和記憶。從法律和事實上,他就是林國棟和王淑芬的兒子。他享受著這個身份帶來的便利與庇護,那麽,他是否,也應該承擔起這個身份所附帶的……責任與情感?
    高建國的話,在他耳邊回響:“這裏,是你的根。”
    熊振他們,給了他兄弟的情誼。
    而這封信,則遞給了他一份……親情的羈絆。
    他是一個竊賊嗎?或許是。但現在,他更是林楓。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共和國的戰士。
    他不想再活在陰影裏。他渴望陽光,渴望被承認,渴望擁有一個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的身份。
    黑暗中,林楓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訓練結束後,他破天荒地,主動找到了連隊文書。
    “你好,我需要信紙和信封。”
    文書有些驚訝,但還是很快地遞給了他。
    回到宿舍,熊振他們都好奇地圍了過來,但看到林楓那平靜而專注的神情,他們很默契地沒有出聲打擾,隻是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林楓坐在馬紮上,將信紙鋪在膝蓋上,擰開了筆帽。
    然而,當筆尖懸停在潔白的信紙上時,他卻遲疑了。
    千言萬語,該從何說起?
    他無法像原主那樣,寫出充滿叛逆與怨恨的字句。
    他也無法像一個真正的兒子那樣,寫出充滿孺慕與思念的家常。
    他的筆尖,在空中,停滯了足足有五分鍾。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落筆了。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虛偽的情感。他寫的,隻是一個兵,最真實的狀態。
    “爸,媽:”
    寫下這兩個稱呼時,他的心,不受控製地,輕輕顫動了一下。仿佛一個塵封已久的開關,被悄然打開。
    “見字如麵。”
    “我在部隊一切安好,訓練充實,身體強健。與戰友相處融洽,承蒙領導關照,已適應軍營生活。勿為我念。”
    “望二老保重身體,靜候佳音。”
    “兒 林楓 叩上”
    寥寥數十字,簡潔、質樸,甚至帶著幾分軍人特有的硬朗。
    但當他寫下最後一個“叩上”,並簽上“林楓”這個名字時,他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與這個新的身份,終於達成了一種和解。
    他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寫上那個位於京城的、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址。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走到營區門口那個綠色的郵筒前,沒有絲毫猶豫,將手中的信,投了進去。
    “哐當”一聲輕響。
    仿佛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新生的開始。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遊蕩在世間的孤魂。
    他有國,有家,有兄弟。
    他,是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