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淵骨

字數:3674   加入書籤

A+A-


    序:世間至痛,從非死別。是你曾鮮活立在我眼前的模樣,你留過的溫度,你說過的話,全被風卷得幹幹淨淨。最後隻剩我一人,對著空無的地方,祭拜一場連痕跡都沒剩下的過往。
    皓翎宮的地是暖玉鋪的,連深秋都浸著股子溫意;窗幔是鮫綃織的,日光透進來時,能漾出細碎的光。可小夭坐在窗前,卻覺得這殿裏的每口氣,都比清水鎮冬天結了冰的河床還冷。
    她望著庭院裏開得正盛的木槿花,眼神空落落的——花瓣落了一片,又落一片,她也沒動一下。侍女們垂著手站在角落,連呼吸都放輕了。王姬回皓翎這麽久,穿的是最華美的衣,戴的是最貴重的飾,可她們總覺得,這位大王姬的心,還落在別處。她常常這樣坐一下午,像尊沒了魂的玉雕,連風拂過發梢,都掀不起半分波瀾。
    腳步聲近了,是瑲玹。如今他是西炎的王,身上的威嚴重了,隻有走到小夭跟前時,眉峰才會悄悄軟一點。他揮手讓侍女都退下,把搭在臂彎的鬥篷遞過去,指尖蹭過小夭微涼的肩頭:“入秋了,窗根兒風涼,裹上些。”
    小夭沒回頭,隻輕輕“嗯”了聲,指尖在膝頭無意識地蜷了蜷——那是她在清水鎮養出的習慣,緊張時總這樣。
    瑲玹在她旁邊坐下,殿裏靜得隻剩燭火“劈啪”炸火星的聲兒。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喉結滾了滾,才開口,語氣刻意放得平,像在說件無關緊要的公事:“前線來報,辰榮義軍……敗了。”
    小夭的脊背僵了一瞬,又很快鬆下來。辰榮敗不敗,跟她有什麽關係?她早不是那個要在清水鎮藥鋪裏,聽著義軍消息揪心的玟小六了。
    可瑲玹接下來的話,像根冰針,直直紮進她心裏最軟的地方:“軍師相柳……力戰到最後,死了。屍骨……沒找著。”
    “屍骨沒找著”五個字,輕得像片羽毛,卻壓得小夭喘不過氣。
    她猛地轉頭,眼睛死死盯著瑲玹,聲音幹得像被砂紙磨過:“你……你說什麽?”尾音發顫,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瑲玹避開她的目光,喉結又滾了滾,語氣硬了些,卻藏著點不忍:“小夭,是真的。三日前決戰,他為了護殘部退走,被箭射成了篩子,最後墜進了極北的萬丈寒淵。那地方連神明都不敢靠近,他……不可能活著。”
    “不可能!”小夭“騰”地站起來,帶倒了旁邊的花幾——青瓷瓶“哐當”砸在暖玉地上,碎瓷片濺了一地,刺耳得很。“你騙我!他是相柳啊!他有九條命!怎麽會……怎麽會死?!”
    她的情緒一下子崩了,那些日子強裝的平靜,全碎成了渣。她抓住瑲玹的衣袖,指節都泛了白,眼神裏滿是慌亂:“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就是想讓我死心!瑲玹,你說啊!你在騙我!”
    瑲玹任由她抓著,眉頭皺得緊緊的,語氣裏帶了點君王的不容置疑:“小夭!你冷靜點!這是西炎軍裏上百個將士親眼看見的,戰報上寫得明明白白!我沒必要騙你!他就是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小夭搖著頭往後退,臉色白得像紙。忽然,她像想起了什麽,雙手在腰間、袖袋裏瘋狂地摸——那麵狌狌鏡呢?她一直帶在身上的,鏡子裏存著好多東西:清水鎮藥鋪外,他背著手站在樹下的樣子;他扮成防風邶,帶她在集市上騎馬的模樣;還有在海底三十七年,他坐在礁石上看她的側影……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是她在這冰冷宮殿裏,唯一的念想。
    可摸了半天,什麽都沒有。
    袖袋空了,腰帶縫隙裏也沒有。小夭的手停在半空,心口猛地一沉——哪裏是丟了?分明是她剛住進這皓翎宮時,就想摸出來看看,可那時候,鏡子就沒了。她當時隻當是路上顛沛弄丟了,還懊惱了好幾天。
    現在想來,真的是丟了嗎?
    一股比聽到死訊更冷的恐懼,順著腳底板往上爬,瞬間裹住了她。
    她推開想扶她的瑲玹,瘋了似的衝向內殿。妝奩被她掀翻,珠釵玉佩滾了一地;錦盒被扯開,絲絹散得到處都是——她什麽都顧不上,隻想著找到那麵鏡子,隻要找到鏡子,就能證明瑲玹在騙她,證明相柳沒走。
    “鏡子呢?我的狌狌鏡呢?!”她對著衝進來的侍女喊,聲音都啞了。
    侍女們“撲通”全跪下,頭磕在地上:“王姬恕罪!奴婢們從沒見過什麽鏡子啊!您的貼身物件,向來不讓我們碰……”
    小夭僵在原地,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了。她忽然轉身往外跑,連靈力都沒來得及穩,就朝著皓翎與中原交界的方向飛——她記得那裏,記得很清楚。有個月亮很亮的晚上,她偷偷在那片山坡上,給相柳立了個衣冠塚。沒有碑,隻放了塊她撿的暖石,石頭底下還壓了片她曬幹的蕨類。
    瑲玹放心不下,趕緊跟了上去。
    風刮得小夭臉頰生疼,靈力在經脈裏亂撞,可她沒停。直到看見那片山坡,她才跌跌撞撞地落地——可眼前隻有齊腰的雜草,和一堆沒見過的亂石。她蹲下來,用手扒開泥土,指尖被石子劃破了也沒感覺:“石頭呢?我放的石頭呢?”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扒了半天,什麽都沒有。連她當初壓在石下的蕨類,都沒了蹤影。
    那個她偷偷來祭拜了好幾次的衣冠塚,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夕陽落下去了,剩下的光紅得像血,把小夭的影子拉得老長,孤零零地投在山坡上。
    她停下了扒土的動作,坐在地上,華貴的裙擺沾了滿是泥汙,手上也全是血印子。她沒哭,也沒再鬧,就那麽坐著,像棵被抽走了所有生機的樹。
    瑲玹走到她身邊,伸手想扶她,卻被她背影裏的冷意逼得頓了頓:“小夭,我們回去吧。他已經走了,你……忘了他吧。”
    小夭慢慢抬起頭,看向瑲玹。她的眼睛裏沒有淚,隻有一片空茫,像結了冰的湖麵。忽然,她輕輕笑了,笑聲像斷了線的紙鳶,飄得又輕又澀:“忘了?”
    她重複著這兩個字,目光好像穿透了瑲玹,望向了極北那個寒淵的方向:“哥哥,他不光死了……他還把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都抹掉了。鏡子裏的回憶,這裏的衣冠塚……他連一點念想,都沒給我留。”
    直到這一刻,小夭才懂。相柳最後給她的,不是那句“祝你一世安樂無憂”,是這徹徹底底的“幹淨”。他用自己的命,用抹掉所有痕跡的方式,逼著她往前走,逼著她去過沒有他的日子。
    他為她鋪好了康莊大道,卻忘了問她——沒有他的路,她走得有多疼。
    小夭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裙擺上的泥,沒再看那片山坡一眼,轉身往宮殿的方向走。她的腳步很穩,可背影卻比這深秋的風還蕭瑟。
    瑲玹跟在她身後,忽然覺得心慌——那個會在清水鎮跟他拌嘴、會對著糖葫蘆笑的小夭,好像真的跟著相柳走了。留下來的,隻是個頂著“皓翎大王姬”名號的軀殼,美麗,卻沒了魂。
    而沒人知道,在那片死寂的心湖裏,一場更大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
    喜歡長相思之朔月歸請大家收藏:()長相思之朔月歸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