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庭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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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荒坡回來的那天起,小夭就像被抽走了所有鮮活氣。
    皓翎宮的暖玉地依舊溫著腳,鮫綃窗幔濾進來的日光還是碎金般亮,可她坐在窗前,指尖總無意識摩挲著袖口繡紋——那是她在清水鎮養出的習慣,如今卻隻剩空落落的重複。侍女端來的瓊漿玉食,她隻夾離自己最近的那口青菜,嚼了半天才咽下去;梳妝時木梳劃過發間,她盯著銅鏡裏的人影,眼神能穿透鏡麵,飄到不知道哪個角落去。
    瑲玹來得勤了。有時拎著東海剛貢的活珊瑚,夜裏能泛著柔紅的光;有時講西炎朝堂上的趣事,說哪個老臣又被頑童捉弄。小夭都聽著,偶爾還會彎彎嘴角——可那笑太淺,連眼底的涼都蓋不住,像蒙了層薄霜的花,看著鮮活,碰著卻冷。
    “小夭,你看這珊瑚,夜裏能照著你看書。”瑲玹把珊瑚擺到她手邊,指尖想碰她的發,又悄悄收了回去。
    小夭的目光在珊瑚上停了一瞬,輕聲說:“很漂亮,多謝哥哥。”
    客氣得像隔著層紗。瑲玹心裏發悶,他寧願她像上次那樣哭著抓他的袖子,至少那樣,她的心還是熱的。可現在的小夭,就像個精致的瓷娃娃,連呼吸都透著疏離,仿佛那個會在清水鎮跟他搶糖吃的妹妹,真的跟著相柳走了。
    皓翎王來看過她兩次,坐在殿裏沒說話,隻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的側臉,最後歎了口氣——他活了這麽久,早知道心藥最難求,可小夭的心藥,偏偏是這世間再也找不回的東西。
    承
    這日午後,殿外忽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是阿念。她還是老樣子,梳著俏皮的雙環髻,手裏攥著串剛摘的蜜橘,一進門就喊:“姐姐!”
    可看清小夭的樣子,阿念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她挨著小夭坐下,伸手碰了碰小夭的手,驚得縮了縮:“姐姐,你手怎麽這麽涼?你瘦了好多啊,是不是哥哥欺負你了?”
    小夭搖搖頭,拿起顆蜜橘剝著,指甲掐進橘瓣的薄皮裏,甜汁沾在指尖:“沒有,哥哥待我很好,就是近來總提不起勁。”
    阿念開始嘰嘰喳喳說五神山的事:海邊發現了會吐七彩泡泡的貝,她練劍時把劍鞘甩到了樹上,差點砸到路過的靈鳥。小夭靜靜聽著,偶爾“嗯”一聲,直到阿念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小心翼翼地說:“姐姐,你別強撐了……你笑起來,比哭還讓人難受。”
    小夭剝橘的手頓了頓,指尖的甜汁慢慢洇開,涼得像水。
    “我知道,你還想著那個相柳。”阿念的聲音更輕了,像怕碰碎什麽。
    殿裏的空氣瞬間凝住。侍女們都垂著頭,連呼吸都放得更輕。小夭沒否認,也沒激動,隻是把剝好的橘瓣放到唇邊,又慢慢放下:“人都沒了,想又有什麽用。”
    “可你不能一直這樣啊!”阿念急了,抓著她的胳膊,“父親夜裏都睡不著,哥哥也總盯著你的殿門發呆……”
    話沒說完,瑲玹的腳步聲就到了。他看見阿念,臉上先鬆了點笑意,可目光落到小夭身上,那笑意又淡了。阿念立刻跑過去,扯著他的袖子撒嬌:“哥哥,你快想想辦法!姐姐這樣下去不行的!”
    瑲玹走到小夭麵前,慢慢蹲下身,仰頭看著她。他的眼神很軟,軟裏卻藏著點不容錯辯的認真,甚至帶著點懇求:“小夭,別再想過去了。我們成婚吧,我給你大荒最盛大的婚禮,以後每天都讓你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轉
    “成婚”兩個字,像顆小石子,砸進小夭死寂的心湖裏。
    她終於抬眼,好好看了看瑲玹。他的鬢角比以前整齊了,身上的龍紋錦袍襯得他愈發有君王的樣子,可那雙眼睛裏的期盼,和小時候想把最好的糖塞給她時,又有些像。
    可她忽然覺得累。小時候被送去玉山,是被安排;後來認回皓翎王姬,是被安排;現在,連“開心”都要被安排。隻有在清水鎮當玟小六的時候,隻有相柳陪著她騎馬、看海、聊廢話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活”的——可那個人,連痕跡都被抹得幹幹淨淨。
    一股莫名的抗拒從心底冒出來,帶著點倔強的疼。她不能就這麽點頭,不能就這麽走進沒有他的“安穩”裏。哪怕他真的死了,她也想找個自己信的答案,不是別人告訴她的“沒了”。
    小夭慢慢站起身,避開瑲玹伸過來的手。她的聲音很平,卻透著股不容動搖的堅決:“哥哥,我心很亂,成婚的事以後再說。我想一個人去藏書閣待待。”
    說完,她沒等瑲玹回應,轉身就往外走。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輕風,卻像堵無形的牆,把瑲玹所有的話都擋在了後麵。瑲玹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握成拳,指節泛白——他能給她所有東西,卻偏偏拿不走她心裏的那個人。
    阿念看著他的臉色,小聲歎:“哥哥,你別逼姐姐太緊了……”
    藏書閣裏滿是舊書的味道,混著鬆墨的香。小夭屏退了所有人,沿著高聳的書架慢慢走。指尖拂過泛黃的書頁,粗糙的紙邊刮得指尖發癢。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麽,直到一行字猝不及防撞進眼裏——“北冥有淵,其寒徹骨,名曰‘歸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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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夭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歸墟?瑲玹說的,不是“極北寒淵”嗎?
    她趕緊把書抽出來,書頁都脆得發響。上麵寫著:極北萬丈寒淵,是世間至陰之地,連神靈魂魄墜進去,都會被永久冰封;可若有靈力極強的生靈隕落,執念太深時,殘魂或許能和寒淵的極寒之力相纏,暫留不去。
    “殘魂暫留……”小夭的手指捏緊書頁,指節泛白。瑲玹說相柳墜的,就是極北寒淵!
    如果這傳說有一分真呢?如果他的魂魄還在那冰底下,沒徹底散掉呢?
    這個念頭像根小火苗,忽然在心裏亮起來。之前的冷、空、疼,好像都被這火苗烘得暖了點——哪怕隻是一絲希望,她也想抓住。
    合
    同一時刻,西炎邊陲的軍營裏,校場上的風正裹著沙粒,刮得人臉疼。
    點將台中央立著個穿玄甲的男子,白發沒束,隨意披在肩後,風一吹就飄起來。他長得極俊,可臉色冷得像冰,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沒半點溫度,仿佛眼前的將士都隻是石頭。
    底下的士兵們都在偷偷打量他。這個突然來的主將,名號叫“九命”,來曆沒人知道,長得比文官還好看,誰都不服氣。
    終於,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副將忍不住了。他擼了擼袖子,出列拱了拱手,語氣裏帶著挑釁:“將軍,末將等久聞‘九命’大名,可您這模樣……要不露兩手?讓弟兄們心服口服!”
    “九命”連眼都沒抬,隻淡淡吐出兩個字:“麻煩。”
    副將的臉一下子紅了,剛要開口,就見“九命”的身影動了——快得像道風,玄甲掃過的地方,連影子都沒跟上。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一道寒氣擦著耳邊過。
    下一秒,副將頭盔上的紅纓“啪”地掉在地上,還轉了兩圈。而“九命”已經站回了原地,指尖那縷寒氣慢慢散了,好像什麽都沒做。
    校場上靜得能聽見風刮過甲片的聲音。士兵們看著地上的紅纓,再看“九命”的眼神,全從懷疑變成了敬畏——那速度,那對靈力的掌控,根本不是常人能比的。
    “九命”環視全場,聲音不高,卻帶著壓人的威:“我是你們的主將,以後我的命令,隻許執行,不許質疑。違令者,就像這紅纓。”
    說完,他轉身走下點將台。陽光照在他的白發上,泛著冷光。沒人知道他從哪來,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總摸著心口發呆——他醒來時就隻剩“九命”這個名字,還有個模糊的念頭:要守護什麽東西。
    至於過去,像被寒淵的冰凍住了,一片空白。
    仿佛他的人生,是從這一刻才剛剛開始;又仿佛,他在等某個該遇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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