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晨霜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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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的晨霧裹著霜,往人骨頭裏鑽。校場上的將士列得齊,甲片上落的霜粒沒化,風一吹,簌簌響著結凍。玄鳥旗飄在點將台頂,金線被霧蒙得發暗,每一次翻卷,都像在抽人的心尖。
    瑲玹坐在臨時搭的王座上,玄黑常服的領口沾著霜,指尖摩挲著扶手的雕紋——木刺刮得掌心發疼,他卻沒停。阿念在側後方的暖輿裏,簾幕沒拉嚴,能看見她攥著暖玉的手在抖,玉麵蹭得指腹發毛,顯然沒睡著。
    小夭站在女官身後,素裙的裙擺掃過霜地,帶起一溜白。她的手藏在袖裏,掐著掌心的舊疤——那是去年在清水鎮采藥時劃的,相柳當時還罵她“毛躁”,現在想起來,卻比身上的霜還暖。目光越過重重人影,落在那個正往點將台走的白發人身上。
    相柳來了。玄甲蹭過台階,冰碴子往下掉,他沒束發,白發披在肩後,被風扯得飄起來,卻走得穩。經過將士隊列時,有個老兵攥緊長槍,槍杆上的霜都震掉了——那是跟著“九命”打過硬仗的人,此刻眼裏的慌,藏都藏不住。
    他在瑲玹麵前十步遠站定,垂著眼,睫毛上沾著霜,像結了層薄冰:“末將九命,參見王上。”
    瑲玹沒叫他起來。王座上的沉默像塊冰,壓得校場連呼吸都輕了。風裹著霜粒打在甲片上,脆響在寂靜裏格外清楚,將士們的肩都繃得更緊了。
    良久,瑲玹才開口,聲音不高,卻能穿透霧:“九命將軍?還是說,朕該叫你——辰榮軍師相柳?”
    “相柳”兩個字落地,校場像炸了鍋。後排有個新兵沒攥穩刀,“當啷”一聲掉在霜地上,他慌忙去撿,手卻抖得厲害。將領們交頭接耳,聲音壓得低,卻藏不住慌——他們跟著“九命”守了半年北境,現在才知道,將軍是當年跟西炎打了百年的辰榮叛將。
    相柳緩緩直起身,冰藍色的眼迎上瑲玹的目光,沒躲:“名字是別人叫的,我做的事,王上該看得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的將士,“去年雪災,我把帥帳的糧草分了流民;開春敵兵來犯,我擋在最前麵,胳膊上的傷現在還留著疤——這些,不是辰榮軍師做的,是北境的守將做的。”
    “守將?”瑲玹冷笑一聲,猛地拍了下王座扶手,木屑混著霜粒掉下來,“你隱姓埋名混進西炎軍,是想替辰榮報仇,還是想把北境的兵,變成你的私兵?!”
    這話戳中了要害。有個將領往前邁了半步,又停住——他是西炎老臣的兒子,要是認了相柳,就是通敵。校場的騷動更甚,連風都裹著慌。
    “王上!”小夭再也忍不住,從女官身後衝出來,裙擺掃過霜地,帶起一溜白。她跑到點將台下,仰頭看著瑲玹,眼裏的淚沒掉,卻紅了眶,“相柳要是想反,去年就不會幫西炎擋敵兵;要是想奪權,就不會把兵權交還給您!”
    她指著台下的將士,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楚:“張副將的娘病了,是相柳讓人送的藥;李校尉的兒子沒糧食,是相柳分的糧——這些,將士們都看著呢!您不能因為他是辰榮人,就否定他做的一切!”
    瑲玹看著她,胸口的火往上湧——她從來沒為他這樣過,從來沒為任何人,這樣不顧一切地出頭。他剛要開口,暖輿那邊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阿念掀開簾幕,手還在抖,暖玉從指縫滑出來,滾在輿邊:“哥哥!裂風穀的山洞裏,是相柳大人先找到我的!他還替我擋了一刀,後背的傷流了好多血——您不能殺他!”
    阿念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沒摻半點假。瑲玹的火弱了點,喉結滾了滾,沒說話。
    就在這時,使者往前湊了半步,袖擺掃過台階,壓碎了霜粒:“王上!辰榮餘孽野心難測!皓翎王姬和王姬年幼,被他騙了!今日不除他,他日必成大患!”
    校場又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瑲玹身上,連風都停了,霜粒懸在半空似的。
    瑲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火全滅了,隻剩冷。他看向相柳,又掃過台下的將士——有老兵紅著眼,有新兵攥緊刀,還有將領垂著頭,顯然都在等他的話。
    “相柳。”他的聲音砸在霜地上,每個字都帶著冷,“你欺君罔上,按律當斬。”
    小夭的心髒“咚”地沉下去,剛要再開口,瑲玹又接著說:“但念你救阿念有功,守北境有勞——死罪免了,活罪難逃。”
    他頓了頓,指尖又開始摩挲扶手,這次卻沒再刮到木刺:“即日起,削去你所有軍職,收回兵權。囚於鎮寒塔,非朕的旨意,終身不得踏出北境半步。”
    這話落地,校場鴉雀無聲。連霜粒落在甲片上的聲,都聽得格外清楚。
    相柳抬眼時,冰藍色的眼裏晃了下光,像霜地反射的晨光——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結果。但他沒多問,隻是深深躬身:“謝王上不殺之恩。”
    侍衛上前,卸了他的佩劍,解了他的玄甲。沒了甲胄的相柳,看著瘦了些,白發披在素色裏衣上,更顯紮眼。他走下點將台時,沒看任何人,卻在經過小夭身邊時,腳步頓了半秒——沒回頭,隻輕輕抬了下指尖,像在碰她的發梢,又很快放下。
    小夭站在原地,看著他往鎮寒塔的方向走。霧還沒散,他的背影越來越小,卻走得穩,沒晃一下。她的淚終於掉下來,砸在霜地上,“滋”地化了個小坑——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瑲玹坐在王座上,看著相柳的背影消失在霧裏,又看向小夭發紅的眼,心口像被霜裹著,又冷又疼。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鎮寒塔的門關了,可他們之間的糾葛,還纏著北境的風,沒那麽容易散。
    晨霜慢慢化在晨光裏,校場的將士開始列隊散去,甲片的脆響又響起來,卻沒了來時的沉。隻有點將台上的玄鳥旗,還飄著,金線在晨光裏,終於又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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