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塔影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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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寒塔立在北境的孤崖上,玄黑巨石縫裏嵌著去年的殘雪,風灌進石縫,嗚嗚響得像哭。相柳的白衣消失在鐵門後時,“哐當”一聲悶響,震得崖下的凍草都顫了顫——那聲音落進小夭耳朵裏,比裂風穀的箭還疼。
校場上的人散得慢,甲片蹭著甲片,沒了往日的肅殺,倒多了些低低的歎。跟著“九命”打過硬仗的老兵,攥著長槍的手鬆了又緊,槍杆上的霜粒掉在地上,碎成粉;剛入營的新兵湊在一起,眼神裏滿是慌——他們到現在還沒敢信,那個擋在最前麵抗敵的將軍,是辰榮的舊軍師。
小夭站在原地,指尖凍得發僵,連女官扶她的手都沒知覺。她望著那扇鐵門,腦子裏全是相柳走進去的背影:白發沒束,掃過玄黑的石牆,像雪落在炭上,紮眼得很。她想起昨夜他攥著她的手說“不躲了”,喉嚨突然發緊,眼淚湧上來,又被北境的風凍在眼角,刺得生疼。
“王姬,回帳吧。”女官的聲音輕得像霧。
小夭點了點頭,腳步卻像灌了鉛。她沒敢看點將台——瑲玹還坐在那裏,她怕撞見他的眼神,更怕自己忍不住,問他“為什麽要把他關在塔裏”。
王帳裏的炭火燒得旺,火星子“劈啪”跳,卻暖不透瑲玹眼底的冷。他坐在案前,布防圖攤開在麵前,指尖反複劃過“鎮寒塔”三個字,墨痕被蹭得發毛,卻沒看進去半分。
處置了相柳,該鬆口氣才對。可他心裏空落落的,像少了塊什麽。阿念的暖帳就在隔壁,禦醫說她睡熟了,可他知道,小姑娘睡前還攥著他的衣袖,小聲問“相柳大人會冷嗎”。
使者掀簾進來時,臉上堆著笑,話像沾了蜜:“王上這招太高了!既沒傷著皓翎和西炎的臉麵,又鎮住了辰榮舊部,北境的軍心……”
“出去。”瑲玹沒抬頭,聲音冷得能凍住蜜。
使者的笑僵在臉上,看著瑲玹緊抿的唇,不敢再多說一個字,躬身退了出去,連簾幕都沒敢拉嚴。
帳裏又靜下來,隻有炭火的聲。瑲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眼前卻晃出小夭在點將台下的樣子:她衝出來時,素裙被風扯得飄,眼裏的淚沒掉,卻紅得像燃著的火;她說“您不能否定他做的一切”時,聲音發顫,卻比北境的寒鐵還硬。
他贏了權力,卻像輸了更重要的東西。這種慌,比當年在西炎宮爭儲時還厲害。
夜色裹住軍營時,鎮寒塔成了孤崖上唯一的影子。塔頂的燈亮著,昏黃的光在風裏晃,像隨時會滅的星火。
小夭沒睡著。她悄悄摸出帳子,裹著件薄披風,踩著凍雪往山坡走——那裏能看見塔尖的燈。風刮在臉上,像刀割,她卻沒覺得疼,隻盯著那點光,心裏一遍遍數:一、二、三……數到一百時,指尖終於有了知覺,凍得發麻。
“這麽冷的天,站在這做什麽?”
瑲玹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小夭嚇了一跳,回頭時,一件帶著龍涎香的厚鬥篷落在她肩上。他沒穿朝服,頭發鬆鬆束著,眼底的紅血絲藏不住,看著比白天憔悴了些。
小夭攥緊鬥篷的係帶,沒回頭看塔:“哥哥怎麽來了?”
“睡不著。”瑲玹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鎮寒塔,“你就這麽放不下他?”
風裹著他的話,落在小夭耳朵裏。她沉默了會兒,才輕聲說:“我在清水鎮等過他一次,海底盼過他一次,這次……也能等。”她抬眼看向瑲玹,眼裏沒了白天的倔,多了些軟,“哥哥,你懂等一個人的滋味,對不對?”
瑲玹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小時候等母親回來的日子,想起在西炎宮等機會的日子,那些日子裏的慌,和現在的小夭一模一樣。他喉結滾了滾,沒接話,隻看著塔尖的燈,像要把那點光盯滅。
“阿念說,她希望你開心。”小夭又說,聲音輕得像霧,“哥哥,你現在……開心嗎?”
瑲玹沒回答。他站了會兒,風把他的衣擺吹得飄起來,像玄鳥旗的影子。最後,他隻拍了拍小夭的肩:“鬥篷穿著,別凍病了。”說完,轉身走進黑暗裏,腳步比來時慢了些。
小夭裹緊鬥篷,龍涎香的暖裹著她,卻暖不透心裏的冷。她望著鎮寒塔,直到塔尖的燈滅了,才慢慢往回走。凍雪被她踩出一串腳印,歪歪扭扭,卻一直往前——她知道,相柳不會甘心被關在塔裏,她也不會甘心隻站在外麵等。
這一夜,沒人睡得安穩。
瑲玹在帳裏翻著舊物,指尖碰著一張皺巴巴的糖紙——那是小夭小時候給他的,甜棗味還留在紙上,他卻覺得嘴裏發苦;阿念在暖帳裏,夢裏攥著暖玉,小聲喊“姐姐,相柳大人不冷”;鎮寒塔裏,相柳靠在石牆上,指尖摸著石壁上的刻痕——那是辰榮舊部留下的印記,他閉著眼,心裏在算:再過幾日,雪該化了,到時候……
天快亮時,北境的風小了些。鎮寒塔的影子還投在崖上,卻沒那麽冷了。小夭站在帳前,看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攥緊了袖裏的銀針——那是相柳教她的,現在,她要學著用它,護著自己,也等著他。
陰影還在,可光已經要來了。每個人心裏的念,都像埋在雪下的草,等著春天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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