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簪花宴,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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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色的大門兩側站著手持武器的衙役,將燙金名帖遞過去之後,一個穿著青衣的引路小廝便主動走了過來。
他恭恭敬敬地朝著宋啟明等人作揖行禮道:“簪花宴在翠竹軒,三位秀才老爺這邊請。”
穿過長長的走廊,眼前豁然開朗。
青石鋪成的小路徑直通向深處樹蔭茂盛處,走過圓形拱門,一座三層高的紅樓矗立在湖畔。
青瓦疊巒,簷角高高翹起,如同展翅欲飛的雄鷹,不斷向上攀爬、直至科舉最高處俯覽眾生。
此次院試,隴西省總共隻錄取了五十名秀才,穿過翠竹軒的院門,人影浮動,此次高中的學子已經來的差不多了。
宋啟明敏銳地發現有很多視線集中在了他身上。
抬眸掃視,涼亭處、屋簷下、石桌處,赤裸裸的目光像是要將他從頭到尾扒幹淨。
“這宋啟明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以前聽都沒聽過。”屋簷下,穿著錦衣的男子麵露不屑地盯著宋啟明。
旁邊頭戴青玉簪的男人嗤笑一聲,“聽說是農戶出身,西寧城山村窩裏爬出來。”
多少人寒窗苦讀數年,最後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無名之輩搶了案首,不少名列前茅者都不太服氣。
宋高力跟在宋啟明的身旁蹙眉,這些人的目光就像針紮一樣令人感到不舒服。
午時一到,所有人按照院試名次排列,其他人得到的是金盞花,唯有前十名是學政親手將銀製花枝插在他們的胸前。
崇德堂內,學政和安陽知府並排坐在兩張案桌上,所有人按名次入座。
坐在最前麵的宋啟明瞬間落入了眾矢之的,無數打量明晃晃地朝他射來。
穿著錦衣的男子就坐在宋啟明的右邊,他是此次院試的第二名。
嚴保毅端起酒杯朝宋啟明示意,“聽聞宋案首家境不富,湊齊這身蜀錦緞袍想必一定費了不少功夫,不知作價幾何?”
眾人的目光落在宋啟明的身上,這身衣服一看就不便宜,他們還以為這位宋案首家中條件不錯,沒想到是好麵子,強撐出來的。
坐在上位的孟鶴川淺淺勾起嘴角,若他看的不錯,這身錦緞應該是皇上賞的。
宋啟明大大方方地端起酒杯回敬,“禦賜之物豈是金錢可以衡量,便是萬金也是不夠的。”
嚴保毅眉頭一凜,眼中警惕之心猛然升起,“宋案首這身衣裳是禦賜的?”
宋啟明假裝抿一口酒杯,實則嘴唇滴酒未沾。
他輕飄飄地移開眼神,將嚴保毅的追問徹底忽視。
坐在上首的學政疑惑地看向孟鶴川,禦賜之物怎會給一個剛考上秀才的學子?
孟鶴川笑著撚了撚胡須,“袁大人,宋啟明是宋今昭的弟弟,就是那位製作水車被皇上下旨恩賞的宋氏女。”
學政臉上閃過一抹驚訝,回過頭仔細打量宋啟明,試圖從他身上看出宋今昭的影子。
“怪不得年紀輕輕便能考中案首,原來是有其姐必有其弟。”
聽到說話聲的宋啟明起身拱手道:“多謝學政大人讚譽,比起家姐,學生自愧不如。”
嚴保毅握緊拳頭,臉色黝黑格外難看。
踩著自己上位也就罷了,知府和學政還對他如此親近誇讚。
什麽禦賜之物?
什麽宋氏女?
一個女人難道比他們這些秀才還要重要?
人不在這裏還幫她弟弟搶風頭,簡直有傷風化,不成體統。
坐在宋啟明身後的一名男子用手捅了捅他的後背。
宋啟明回頭。
趙進民小聲問道:“你姐姐是宋今昭?那個製造水車,剿滅朔北國暗探的宋今昭?”
宋啟明微微頷首。
趙進民眼中迸射出兩道熾熱的光芒,抓住宋啟明的手臂激動搖晃道:“在下趙進民,祖上四代都是工匠。”
“令姐發明的水力筒車實在精巧,我爹和我阿爺對宋兄的姐姐十分欽佩,不知令姐可在府城?”
手腕被握得生疼,宋啟明用了十成力才抽出來。
“明日我便要和阿姐一同歸家,不方便招待趙公子,還請見諒。”
趙進民沒放棄,繼續追問道:“安陽書院八月下旬開學,不知宋兄幾時歸來?”
宋啟明從未見過如此情緒外露之人,“還未確定具體時間,離家良久,此次回家想必會多待些時日了。”
趙進民俯首歎息一聲後打起精神說道:“沒事,等進了書院我們就是同窗,來日方長總能見到的。”
宋啟明聽見此話瞬間擰了眉頭,見他年齡約莫比自己大幾歲,心裏不由地暗生警惕。
若隻是欽佩也就罷了,他要是敢有其他非分之想,絕對不行。
此人配不上阿姐。
嚴保毅冷哼一聲,鄙夷地瞥了兩人一眼。
祖上四代工匠?他也好意思說出口。
果然下等人就是容易和下等人混在一起,上不了台麵。
簪花宴結束後,嚴保毅立刻派人去打聽宋今昭的底細。
一番調查才知道宋啟明這身禦賜之物是從何得來。
“不過是給農田灌溉的水車,我還以為是什麽稀罕物件。”
“一個女人整天打打殺殺,拋頭露麵,果然是農戶出身沒規矩,這樣的事情若放在我們嚴家,早就絞了頭發當姑子去了。”
候在旁邊的小廝巧言奉承道:“少爺用不著為這點小事生氣,丁夫子已經答應收您為徒,以後宋啟明絕對不會是您的對手。”
光進入安陽書院讀書還不夠,書院裏的資源往往優先分配給夫子門生,若是能拜名師為徒,科舉之路往往事半功倍。
而書院裏的夫子挑弟子的要求很高,除才學之外,家境出身、人脈關係也是他們考量的重中之重。
宋啟明光是出身就已經落了別人的後,更別說父母雙亡,家中還有好幾個拖油瓶。
就算宋今昭製造水車有功,可終究是個平民,事情過去後又有誰會在意。
一個女人打打殺殺更是入不了達官顯貴的圈子,他們隻會暗地裏嘲諷宋今昭凶悍、不守女德,嫁不出去。
簪花宴第二日,宋今昭等人便整裝待發,三戶人家一起,前後兩輛馬車。
就在宋今昭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西寧城縣衙的報喜隊伍就已經先一步趕到了宋家村。
四名穿著紅褂,係著藍腰帶的衙役身後跟著八名吹鼓手,一邊敲鑼打鼓一邊舉著‘案首及第’的牌匾趕往宋家村。
清晨剛幹完農活準備回家休息的村民遠遠就聽到了鑼鼓聲。
住在宋今昭家隔壁宋水生疑惑地撓撓頭,“沒聽說今天村裏哪家要辦喜事,這迎親隊伍從哪裏來的?”
宋水生的媳婦眯眼朝前想看得在清楚些,“不像是要辦喜事,沒看見花轎,再說哪家嫁女兒娶媳婦,能請官府衙役開道的?”
二人對視一眼,衝過去想知道怎麽回事。
神經敏感的宋滿倉踉蹌地從田裏跑回去,看到‘案首及第’的牌匾時,他差點仰麵摔倒。
沒出去幹活的村裏人一個個好奇地走出來察看發生了什麽事。
宋滿倉見報喜隊伍往村後而去,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直到他們停在宋今昭家門口,望著院門緊閉的大門,宋滿倉用力拍打站在旁邊的宋水生,“趕緊去田裏把宋老爹一家叫回來,就說他們家啟明考上秀才了,讓他們馬上回來。”
跟著來湊熱鬧的宋大嬸手裏還抱著孩子,聽到這句話瞬間愣在原地。
宋老爹趕回來的時候腳上全是泥巴,宋老太用鑰匙開門的時候手在顫抖,幾次對不準鎖孔。
鑼鼓重棒敲擊三聲,衙役將金花紅綢雙手奉給宋老爹,接著便開始宣讀提學官親筆寫的賀詞。
宋大郎和宋二郎此刻已經神遊天外,考上秀才報喜這麽威風?
宋啟明就這麽容易考上了?
報喜之後,四名衙役對著宋老爹他們不停地說恭喜。
搞得宋老爹手足無措,不斷朝他們點頭感謝。
站在旁邊的宋滿倉無奈朝天翻白眼,把口袋裏的銀子全部掏出來遞給宋老爹。
宋老爹頓了一下,見宋滿倉眼睛一直往幾個衙役的身上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銀子塞到衙役的手裏。
“天氣炎熱,請幾位官爺喝幾杯茶水錢。”
衙役握緊銀子,恭恭敬敬地笑著回答道:“西寧城已經有好些年沒出過案首,如此喜事跑一趟我們求之不得。”
宋老爹扯住衙役的手,“官爺,不知道我孫子孫女什麽時候回來?”
衙役回答:“這我倒不清楚,院試案首的捷報是四百裏加急送過來的,若是回來,估計也就這幾天了。”
望著徑直離開的報喜隊伍,宋滿倉剛才的激動已經變成了濃重的失落。
知道考上的可能性很低,現在知道沒考上,還是會覺得很失望。
宋老爹緊緊攥著捷報,指甲陷入掌心而不自知,臉頰通紅,心髒好似要跳出來一般。
在宋今昭他們回來的前一日,兩名衙役騎著馬輕裝簡從來到宋滿倉家。
幾口人一臉迷茫地看著正在下馬的衙役。
“捷報:貴府老爺宋高力取中永元二十五年隴西省院試第五十名秀才。”
院子裏安靜極了,宋高力的阿娘膝蓋發軟,宋滿倉愣了好半天才匆忙接過捷報,讓宋高力的阿婆趕緊回房間拿賞錢。
“官爺,既然我孫子高中,為何前幾日不一起過來報喜?”
莫不是這成績中途出了變故?
衙役一臉理所應當地說道:“案首的捷報用的是四百裏加急驛道,普通秀才走的是常規民信通道,速度差一半可不得晚好幾天。”
“令孫有老天爺保佑,最後一名,這可比案首還幸運。”
宋滿倉捏著捷報麵色僵硬了一瞬。
宋大壯讓鄭秀才帶回來的信裏就說宋高力是府試最後一名過的,怎麽院試又是最後一名?
隔天馬車剛從路口轉過彎,等在村口的宋巧娘轉身回家報信。
“回來了,我看到阿昭姐家的馬車了。”
人流像搶錢似的一窩蜂地湧向村口。
村裏一下子出了兩個秀才老爺,這樣的大事從建村開始就沒出現過。
別說兩個了,一個都沒有。
宋高力掀開車簾鑽出來,立刻就被宋滿倉抱在懷裏好一頓揉搓。
“乖孫子好孫子,你可太爭氣了,這可是秀才。”
宋啟明扣住車簾,讓宋詩雪抱著宋安好先下去。
宋老爹注視著穿著一身青色暗紋錦袍,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卻第一眼給人感覺好似換了一個人。
宋啟明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淡定地喊道:“阿爺。”
宋老爹伸手拍打他的肩膀,聽到啪啪聲才覺得此刻一切都是真實的。
整個宋家村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一路圍著將宋啟明和宋高力送回家。
更有甚者,邊走邊高喊‘秀才老爺’,年僅十幾歲的兩個男孩羞紅了臉。
羊圈裏有新鮮的綠草,屋內一塵不染,比宋今昭他們離開時還要幹淨。
堂屋的桌子上供奉著官府送來的紅文捷報和金花紅綢。
宋老爹欣慰地望著三房四口,“官府捷報送過來之後就一直在等你們回來,巧娘在村口等了三天,終於把你們給盼回來了。”
指腹在桌麵上劃過,宋今昭抿嘴微笑道:“勞阿爺牽掛,這次也算不虛此行。”
站在旁邊的宋大郎等人豔羨地盯著宋啟明,短短兩年就考中了秀才,祖墳的青煙全都冒在了三房。
喧囂停歇後,宋永年和宋耀祖湊到宋啟明的旁邊問道:“啟明哥,院試難不難?好不好考?”
喜報傳來後,私塾裏的學生每天都在議論,鄭秀才的嘴角就沒垂下來過。
一次院試三個學生都考中了秀才,尤其是宋啟明和宋高力。
一個考中了案首,一個原以為沒希望結果最後一名撈了回去,鄭秀才知道時直拍大腿,高興地要衝到天上去。
宋啟明搖頭:“不好考,題目很難,人還多。”
“兩千多人隻有五十個名額,府試還刷掉了一大半,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的不僅是才學,還有心態和毅力,甚至有人考到一半中暑昏過去了,別提多慘了。”
當時那人就坐在宋啟明的對麵,被抬走的時候臉都是白的。
宋永年屏住呼吸有點被嚇到。
宋耀祖好奇地問道:“啟明哥,你考中了秀才是不是不會繼續在先生家的私塾裏讀書了?”
先生就是秀才,總不能秀才教秀才。
宋啟明頷首,“恩,要再找更厲害的先生。”
宋永年和宋耀祖第一時間想到了王舉人,可今昭姐和王舉人有仇,還能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