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監獄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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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守所的日子,是色彩剝離後的灰白。
    時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隻剩下鐵門開合的撞擊聲、定點送餐的推車聲、以及夜間其他監室隱約傳來的壓抑嗚咽或咒罵。薑墨蜷縮在硬板床的角落,背對著冰冷的牆壁,試圖用睡眠逃避現實,但一閉眼,就是林振宇圓睜的雙眼、翻湧的黑影、和那句縈繞不散的“交出眼睛”。
    審訊時的激烈情緒早已褪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被世界遺棄的孤絕。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那些幽靈的低語、意識的感知,會不會真是壓力下的幻覺?也許趙誌剛是對的,他隻是個精神不穩定的程序員,在妄想中構建了一場陰謀。
    第三天下午,當鐵門再次打開,進來的卻不是送飯的管教,而是一位穿著筆挺西裝、提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薑墨先生嗎?我是你的律師,姓陳。”男人自我介紹,語氣幹練,“華明簡先生委托我處理你的案子。保釋手續已經辦妥,你可以離開了。”
    華明簡?薑墨愣了一下。他隻在行業峰會上遠遠見過這位華宇集團的太子爺,連話都沒說過一句。他為什麽會幫自己?
    疑慮重重,但離開這裏的誘惑壓倒了一切。他沉默地跟著律師,穿過一道道鐵門,走過長長的走廊,在手續文件上簽下名字。當最後一道隔離門在身後關上,室外略帶汙染的空氣湧入肺葉時,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夕陽將城市的玻璃幕牆染成一片破碎的金色。薑墨站在刑警支隊大樓外的台階上,眯著眼,不適應這過於明亮的光線。一輛低調的黑色懸浮車滑到他麵前,車窗降下,駕駛座上是一位麵容和善、眼神卻異常警惕的司機。
    “薑先生,華先生安排我送您回家。”司機說道。
    薑墨沒有多問,拉開車門坐了進去。車內很安靜,隻有引擎微弱的嗡鳴。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熟悉的城市此刻看來竟有些陌生。路人行色匆匆,無人知曉他剛剛經曆了一場怎樣的噩夢。
    車子在他家那個老舊小區門口停下。薑墨道謝後下車,看著懸浮車無聲地匯入車流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爬上熟悉的樓梯,站在家門前,他竟有些遲疑。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開了。
    屋內飄散著淡淡的飯菜香,和他離開那天早上一樣。爺爺薑傅海正坐在客廳那張老舊的藤椅上,就著窗外的天光,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紫砂茶壺。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薑墨身上。
    沒有預想中的急切追問,沒有擔憂的責備,甚至連一絲驚訝都沒有。老人隻是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仿佛他隻是下樓扔了趟垃圾回來。
    “回來了?”薑傅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飯在鍋裏熱著,自己去盛。”
    這過分的平常,反而讓薑墨緊繃的心弦猛地一酸。他張了張嘴,無數的話堵在喉嚨口——審訊、拘留、幽靈、勒索、還有華明簡神秘的相助……他想一股腦地倒出來,想尋求一個答案,哪怕隻是安慰。
    但爺爺已經低下頭,繼續專注地擦拭著那個茶壺,用一塊柔軟的麂皮,一遍又一遍,動作緩慢而認真,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寶。
    薑墨默默地換了鞋,走到廚房,掀開鍋蓋,裏麵是溫著的米飯和一小碟紅燒肉。正是他那天早上出門前點名要吃的。他鼻子一酸,默默盛了飯,坐到餐桌前,食不知味地扒拉著。
    客廳裏隻剩下筷子偶爾碰到碗邊的聲音,和爺爺擦拭壺身細微的摩擦聲。
    這種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讓人難受。
    終於,薑墨放下了筷子,碗裏的飯還剩大半。他抬起頭,看向爺爺的背影,聲音幹澀地開口:“爺爺…我…”
    他想說“我被卷進了一起命案”,想說“我可能被陷害了”,但話到嘴邊,卻不知從何說起。
    薑傅海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薑墨,望著窗外逐漸沉落的暮色。小區裏傳來孩子們追逐嬉戲的笑鬧聲,愈發襯得屋內的寂靜深沉。
    過了許久,久到薑墨以為爺爺不會再開口時,蒼老而平靜的聲音緩緩響起,每個字都像是經過歲月的沉澱,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重量:
    “墨兒。”
    薑墨屏住了呼吸。
    老人終於慢慢轉過身,昏黃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的目光越過空氣,精準地、深深地落在薑墨的左眼上。那眼神異常複雜,有關切,有擔憂,有某種早已預料的了然,甚至……還有一絲薑墨看不懂的,深沉的悲哀。
    “該來的,總會來的。”
    薑傅海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敲在薑墨心上。
    “別的事,爺爺幫不了你。但有一條,你記牢了——”
    他頓了頓,渾濁卻清亮的眼眸緊緊鎖住薑墨的視線,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道:
    “守、住、本、心。”
    四個字,如同四道烙印,深深燙在薑墨的靈魂上。
    說完這句話,薑傅海便不再多言,重新轉回身,拿起那塊麂皮,繼續擦拭他那仿佛永遠也擦不完的紫砂壺。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掠過他花白的發梢,將那佝僂的背影勾勒得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薑墨怔怔地坐在餐桌前,耳邊回蕩著爺爺那句箴言。
    “該來的總會來”……爺爺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遭遇這些?他知道這隻眼睛的秘密?
    “守住本心”……是在警告他,不要被這隻眼睛帶來的力量迷惑?還是提醒他,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不要迷失自我?
    他看著爺爺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個看似普通的退休老人,這個他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的爺爺,身上纏繞著比他想象的更深的迷霧。
    而他自己,正站在這迷霧的邊緣,退一步是看似平靜卻再也回不去的日常,進一步,則是深不見底、吉凶未卜的未知。
    左眼深處,傳來一陣微弱的、仿佛與遠方某種存在共鳴的悸動。
    風暴,並未因他離開看守所而平息,反而才剛剛開始醞釀。
    夜色漸深,窗外小區的喧囂漸漸沉寂下去,隻剩下零星的路燈在黑暗中撐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屋內沒有開大燈,隻有廚房灶台上一盞老舊的白熾燈散發著溫暖卻有限的光芒,映照著薑墨忙碌洗碗的背影。
    水流嘩嘩作響,衝刷著碗碟上的油漬。薑墨的動作有些機械,心思全然不在手上。爺爺那句“守住本心”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裏盤旋,與林振宇幽靈的碎片低語、趙誌剛銳利的審問、蘭芷汐探究的目光,還有那冰冷的“交出眼睛”的威脅交織在一起,擰成一股混亂而沉重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
    “守住本心……爺爺,您到底知道多少?”他無聲地在心裏發問,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客廳。
    薑傅海依舊坐在那張藤椅上,姿勢幾乎沒變過。他不再擦拭茶壺,而是將它小心地放在身旁的小幾上,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冥想。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那些深刻的皺紋在陰影下顯得愈發神秘。
    薑墨洗好碗,用幹淨的布仔細擦幹,放回碗櫃。他擦幹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朝著客廳走去。他需要答案,哪怕隻是一個提示。
    就在他剛邁出廚房門檻的瞬間,一股極其古怪的氣味鑽入鼻腔。
    那不是飯菜香,也不是尋常的老人氣息。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氣味,帶著陳年草藥微苦的清冽,隱約還有一絲極淡的、類似檀香焚燒後的餘韻,但最底層,卻透著一種讓薑墨左眼微微刺痛的、冰冷的金屬質感。
    這氣味,似乎就是從爺爺身上散發出來的。
    薑墨的腳步頓住了。他從未在爺爺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他下意識地集中精神,左眼微微發熱,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
    在他的特殊視野裏,爺爺周身那原本平常的、代表著暮年平靜的柔和光暈,此刻似乎變得有些不同。在那片平和的光暈外層,隱隱浮動著一層極其稀薄、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微光,那金光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帶著一種古老而堅韌的韻味。
    而在那淡金光暈之外,更外圍的空間裏,薑墨似乎捕捉到幾縷極其細微的、如同蛛絲般飄蕩的暗色能量流,它們試圖靠近,卻在觸碰到那層淡金微光時,如同水滴遇到燒紅的烙鐵,發出無聲的“嗤響”,瞬間消散。
    這是在……抵禦什麽?
    薑墨心頭巨震,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看似尋常的老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孫子的注視和那不同尋常的“凝視”,薑傅海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依舊平靜,但深處似乎掠過一絲了然的微光。他沒有對薑墨那探究的目光表示驚訝,也沒有解釋那奇異的氣味和光暈,隻是淡淡地開口,聲音帶著夜露般的微涼:
    “灶台左邊第二個櫃子,最裏麵,有一個陶罐。”
    薑墨一愣,沒明白爺爺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薑傅海繼續緩緩說道,每個字都清晰無比:“裏麵是我配的一些安神藥材。用三碗水,文火慢煎成一碗,睡前喝掉。”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薑墨蒼白疲憊的臉和那隻過於明亮的左眼,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對你……有好處。能讓你睡得踏實點,少做些光怪陸離的夢。”
    光怪陸離的夢!
    薑墨的呼吸瞬間停滯!爺爺果然知道!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不僅僅是夢!這藥……難道不是普通的安神藥,而是為了壓製或者說,調理他這隻異常的眼睛?
    他看著爺爺,張了張嘴,有無數個問題想要衝口而出——您到底是什麽人?您知道這隻眼睛的秘密?您知道林振宇是誰殺的嗎?我該怎麽辦?
    但薑傅海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恢複了那副老僧入定般的姿態,擺明了不再多言。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幹涸河床的裂痕,深藏著不為人的過往與秘密。
    那句“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的無形告誡,再次橫亙在祖孫之間。
    薑墨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最終,他默默地轉過身,依言走向廚房,打開了灶台左邊第二個櫃子。櫃子裏堆放著一些不常用的雜物,他在最深處,摸到了一個冰涼、粗糙的陶罐。
    他拿出陶罐,揭開蓋子,一股比剛才更加濃鬱、複雜的草藥氣味撲麵而來,其中幾味藥材的氣息辛辣刺鼻,讓他的左眼又是一陣輕微的、帶著酸脹感的悸動。
    爺爺的指引,這詭異的藥方,還有那句沉甸甸的“守住本心”……
    他意識到,回家的安寧隻是假象。他並未從漩渦中脫身,反而被爺爺無聲地推向了一條更為隱秘、或許也更加危險的道路。
    他端著陶罐,站在廚房的燈光下,看著裏麵那些幹枯扭曲、形態各異的草藥,仿佛看到了自己撲朔迷離的未來。
    夜還很長,而他的“夢”,或許才剛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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