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陳伯的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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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海洲市籠罩在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中。雨水敲打著玻璃幕牆和老舊屋簷,洗刷著城市的喧囂,卻也帶來一股揮之不去的濕冷與陰鬱。薑墨沒有通知任何人,撐著一把普通的黑傘,再次走進了那條熟悉的小巷,站在了“老陳舊書店”斑駁的木門前。
門上的銅鈴隨著他的推開發出略顯沉悶的響聲,打破了書店內固有的寧靜。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舊紙張、油墨和淡淡樟木的混合氣味,時光在這裏仿佛流淌得格外緩慢。
陳伯依舊坐在櫃台後那張老舊的藤椅上,就著一盞散發著暖黃光暈的綠罩台燈,手裏捧著一本紙頁泛黃的線裝書,鼻梁上架著老花鏡。聽到鈴聲,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鏡框上方,落在薑墨身上,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來。
“來了?”陳伯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和平穩,如同這書店裏的空氣,沉靜而恒久。
“陳伯。”薑墨收起傘,靠在門邊的角落,雨水順著傘尖在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他走到櫃台前,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滿腹的思緒、經曆的驚險、內心的覺悟,在麵對這位仿佛洞悉一切的長者時,反而變得有些雜亂無章。
陳伯沒有催促,放下手中的書,拿起旁邊溫著的小紫砂壺,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到薑墨麵前。茶湯澄澈,熱氣嫋嫋,散發出清雅的蘭花香。
“坐。”陳伯指了指櫃台旁的一張磨得發亮的榆木凳子。
薑墨依言坐下,雙手捧起微燙的茶杯,溫熱的觸感透過瓷壁傳來,稍稍驅散了他從外麵帶來的濕寒和內心的躁動。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將從圖書館遇襲、數據解密、意識空間搏殺,到羽夢科技施壓、趙誌剛決定轉入地下,以及自己最終的覺悟和困惑,盡可能清晰、又不涉及核心機密地,向陳伯娓娓道來。
他沒有隱瞞自己“瞑瞳”的能力,畢竟陳伯似乎早就知曉他的特殊。他重點描述了自己在麵對那股冰冷意誌時的無力感,以及渴望更主動掌控自身力量的迫切。
“……陳伯,我感覺自己就像個拿著鑰匙卻找不到鎖孔,或者找到了鎖孔卻被門後東西嚇到的孩子。”薑墨放下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杯壁,語氣帶著一絲苦澀和自嘲,“這隻眼睛,它讓我看到了太多不該看的東西,也引來了太多危險。我以前隻想躲,或者被動地用一下。但現在我知道,躲不了,也不能再被動下去。可我該怎麽做?該怎麽才能真正‘用’好它,而不是被它‘用’?”
陳伯靜靜地聽著,昏黃燈光下,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幹涸河床的裂痕,深藏著歲月的風霜與智慧。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渾濁卻清亮的眼眸透過氤氳的水汽,落在薑墨那略顯焦慮和迷茫的臉上。
“墨小子,”陳伯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帶著一種沉靜的回響,“你看到的那些‘東西’——徘徊不去的魂靈,扭曲的能量,還有你說的那股‘冰冷’——它們可怕嗎?”
薑墨愣了一下,隨即認真地點點頭:“可怕。尤其是那股冰冷的意誌,它……它不像人,沒有任何感情,隻有純粹的掌控和毀滅,讓人從心底裏發寒。”
“是啊,可怕。”陳伯微微頷首,表示認同,但隨即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但是啊,墨小子,這世上,有些東西,比那些你看得見的‘鬼’,要可怕得多。”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心口位置。
“是人心。”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帶著千鈞重量,砸在薑墨的心上。
“鬼魂執念再深,大多源於過往,有其因果軌跡可循。怨氣再重,也多是直來直去。可人心……”陳伯搖了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貪婪、嫉妒、猜疑、背叛、算計……這些藏在皮囊之下,冠以各種光明正大理由的東西,才是真正能噬魂腐骨,攪動風雲的禍源。它們無形無質,卻能讓父子相殘,摯友反目,能讓繁華都市頃刻崩塌,能讓朗朗乾坤化作無邊地獄。”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薑墨的左眼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視其本質。
“你這雙眼睛,‘星之瞳’……叫它‘瞑瞳’倒也貼切。它能讓你窺見陰陽,看見那些常人所不能見的‘鬼’,這是它的顯能。但它的另一麵,或許更在於‘鑒’。”
“鑒?”薑墨若有所思。
“沒錯,鑒。”陳伯的語氣肯定,“鑒別真偽,洞悉虛實。它能捕捉意識波動,感知能量流轉,這何嚐不是一種‘鑒’?你能感覺到他人的恐懼、焦慮、謊言,甚至……隱藏在笑容下的殺機,包裹在正義言辭中的私欲。”
陳伯的話語如同撥雲見日,為薑墨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他一直將“靈視”和感知情緒的能力視為輔助破案或預警危險的工具,卻從未從“鑒別人心”這個角度去思考。
“你看那羽夢科技,”陳伯舉例道,語氣平淡卻直指核心,“表麵光鮮,科技先鋒,造福人類。內裏呢?為了所謂的‘進化’或‘控製’,可以視人命如草芥,可以肆意玩弄他人的意識與靈魂。這比任何厲鬼都要可怕。張偉為何而死?張弛為何遭罪?你為何被追殺?根源不在那些執行命令的‘黑影’或‘冰冷意誌’,而在於背後那顆,或者說那些顆,被無盡野心和黑暗欲望填滿的‘人心’。”
薑墨怔怔地聽著,腦海中閃過艾肯·湯德森可能存在的偏執,羽夢高管們道貌岸然的嘴臉,甚至……華宇集團內部可能存在的複雜博弈。陳伯說得對,所有的技術、所有的陰謀,最終都指向了操縱它們的“人”。
“你這眼睛,能見鬼,也能鑒人。”陳伯最後總結道,話語如同最終的箴言,深深烙印在薑墨的腦海,“見鬼是神通,鑒人是智慧。你若隻沉迷於神通,見鬼殺鬼,終究是落了下乘,疲於奔命,甚至可能被力量本身所迷惑、所吞噬。但若能以神通為輔,修持智慧,洞察人心之詭譎,明了因果之循環,方能在這濁世迷霧中,找到自己的路,握住真正的方向。”
他指了指薑墨的心,又指了指他的左眼:“力量無分正邪,關鍵在於執掌力量的那顆‘心’。用它來窺私作惡,它便是魔瞳;用它來明辨是非、守護該守護之物,它便是……你的‘瞑瞳’。”
書店內再次陷入寂靜,隻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和舊鍾秒針走動的滴答聲。薑墨坐在那裏,久久無言。陳伯的話沒有給他任何具體的修煉法門或對敵技巧,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一層更深的迷障。
他一直在糾結於如何掌控眼睛的力量,如何提升能力的強度,卻忽略了最重要的根本——使用力量的初衷與智慧。
見鬼易,鑒人難。
擁有力量易,駕馭本心難。
他需要學習的,不僅僅是激發“星之瞳”的潛力,更是如何在紛繁複雜的欲望與陰謀中,保持一顆清明、堅定、懂得辨別與抉擇的心。
薑墨緩緩抬起頭,眼中的迷茫與焦慮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沉靜的明悟。他站起身,對著陳伯,鄭重地鞠了一躬。
“陳伯,謝謝您。我明白了。”
陳伯看著他眼中神采的變化,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重新拿起那本泛黃的古書,戴上了老花鏡,仿佛剛才那番足以點醒迷津的對話,隻是隨手拂去書上的一點塵埃。
“明白就好。路還長,慢慢走。”他淡淡地說了一句,便再次沉浸到書中的世界去了。
薑墨沒有再打擾,輕輕拿起靠在牆邊的雨傘,推開書店的門,再次走入那片朦朧的雨幕之中。雨水冰涼,但他的內心卻仿佛被洗滌過一般,清澈而堅定。
他依然會去挖掘“瞑瞳”的力量,會去訓練,會去變強。但他知道,從此以後,他的方向不再僅僅局限於能力的提升,更在於心境的錘煉與智慧的成長。
鑒人,先需鑒己。唯有明心見性,方能執瞳不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