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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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洲市深層意識隔離中心,醫療觀察室。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儀器低沉的嗡鳴,構成了這裏永恒的背景音。薑墨躺在病床上,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太陽穴針紮似的抽痛。左眼被特殊的冷卻眼罩覆蓋著,傳來一陣陣冰涼的安撫感,但深處那股過度透支後的酸脹和灼熱,依舊頑固地提醒著他不久前那場意識層麵的生死搏殺。
“輕微腦水腫,神經疲勞度達到危險閾值,至少需要靜臥觀察四十八小時。”醫生麵無表情地記錄著數據,對守在床邊的趙誌剛和蘭芷汐交代,“絕對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尤其是精神層麵的。”
趙誌剛眉頭擰成了疙瘩,看著薑墨蒼白的臉,最終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蘭芷汐則細心地替薑墨掖了掖被角,眼神裏滿是擔憂。
薑墨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想說自己沒事,喉嚨卻幹澀得發不出像樣的聲音,隻能勉強動了動手指。他現在感覺就像連續熬了七個通宵敲代碼,然後又被扔進離心機裏轉了幾十圈,整個人從精神到肉體都被掏空了。但大腦深處,那個從孫浩夢境中強行拓印下來的複雜結構圖,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清晰得可怕。
“水……”他沙啞地擠出個字。
蘭芷汐立刻將吸管杯湊到他嘴邊。溫水潤過喉嚨,帶來一絲真實的慰藉。薑墨緩了口氣,目光看向趙誌剛,眼神裏的疲憊掩不住深處的急切:“圖……小楊……”
趙誌剛明白他的意思,按了下耳麥:“小楊,把薑顧問‘看’到的那張圖,處理一下,傳過來。注意信息隔離。”
幾分鍾後,床尾牆壁上的高清顯示屏亮起,一個經過降噪和增強處理的、極其複雜的三維結構圖呈現出來。它由無數閃爍的光點和流動的能量線條構成,彼此糾纏、旋轉,形成一種動態的、非歐幾裏得幾何般的詭異美感,細節精密到令人頭皮發麻。這正是薑墨從孫浩意識深處那個關於“鑰匙”的記憶碎片中剝離出的核心意象——一個具象化的量子結構模型。
“這玩意兒……看著就眼暈。”趙誌剛盯著圖,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像某種天書般的電路設計圖,還是動態高清版的。
蘭芷汐也凝神觀察,從心理學和符號學角度分析:“結構極其複雜,具有高度的對稱性和自相似性,同時充滿了動態的不確定性。這不像是一把物理意義上的‘鑰匙’,更像是一種……能量編碼圖譜或者訪問權限協議的視覺化呈現。它代表的可能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密碼,或者……一道‘門’的生成算法。”
薑墨半靠在床頭,左眼即便隔著眼罩,似乎也能“感受”到屏幕上那結構圖散發出的、某種熟悉的能量韻律。他忍著眩暈感,仔細追蹤著圖中幾條主要能量回路的流向和節點耦合方式,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在浩瀚的記憶碎片中尋找匹配項。
林振宇……雙用科技……腦機接口前沿……量子意識映射……
突然,他腦海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幾個被遺忘的畫麵猛地跳出!
—— 在張偉用命換來的那個黑色存儲器裏,除了“神骸計劃”的隻言片語,還有一些被標記為“林氏猜想”的、極其晦澀難懂的技術草圖殘片!其中幾張草圖的局部結構,與眼前這個動態模型的部分基礎模塊,有著驚人的神似!
—— 在一次雙用科技的內部技術沙龍錄像裏,林振宇曾短暫展示過一個關於“高維意識信息壓縮與傳輸”的理論模型示意圖,雖然隻是概念圖,但那個核心的“拓撲纏繞”結構,與眼前模型中某個關鍵節點的邏輯幾乎同源!
—— 還有爺爺薑傅海偶爾在酒後,提及當年與林振宇父親共同研究“古法意識傳承與量子糾纏”時,曾模糊地提到過一種“心印密鑰”的構想,描述雖玄乎,但其“意識鎖定、唯心開啟”的核心思想,與這模型中那種強烈的意識綁定特征隱隱呼應!
碎片開始拚湊!
薑墨猛地吸了口涼氣,因為動作太大牽動了頭痛,忍不住“嘶”了一聲。
“怎麽了?”趙誌剛和蘭芷汐同時看向他。
薑墨指著屏幕上的結構圖,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有些發顫:“是林博士……是林振宇的東西!這個模型的基礎架構……是他生前一直在研究的……‘量子意識信道編碼與安全協議’ 的核心部分!”
他頓了頓,努力組織著語言,讓它更易懂:“簡單說,林振宇研究的,不是普通的腦機接口,而是如何利用量子特性,創造一種絕對安全、無法被破解和竊聽的‘意識通訊’或‘意識數據存儲’方式。這個結構,就是這個安全協議的核心‘鎖芯’設計圖!也就是……‘鑰匙’本身的技術藍圖!”
趙誌剛眼神一凜:“你的意思是,‘神骸計劃’想要的‘鑰匙’,其實就是林振宇發明的這套頂級安全技術?”
“不止是技術!”薑墨激動地想坐直,又被蘭芷汐按了回去,他急促地說,“這個結構圖是‘鎖芯’的設計圖,但真正的‘鑰匙’,是能匹配這個‘鎖芯’的、獨一無二的‘量子密鑰’!林振宇很可能已經把這套協議和密鑰,用某種方式……實體化了!”
他想起孫浩記憶中那個被嵌入獎杯底座的微小晶體,想起獎杯被毀時那異常的能量爆發和可能的傳輸信號。
“獎杯!那個定製的獎杯,不僅僅是紀念品,它很可能是一個物理化的‘密鑰載體’!林振宇把他最核心的研究成果——這套協議和初始密鑰,固化在了那個獎杯裏!所以他才會對孫浩說‘比命重要’!”
這個推論讓整個病房瞬間安靜下來。
如果“鑰匙”就是林振宇發明的、足以保障意識通訊絕對安全的核心技術,那麽“神骸計劃”如此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它,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他們需要這把“鑰匙”,來確保他們那個掠奪、吞噬意識的龐大網絡本身的絕對安全和掌控!或者,這把“鑰匙”本身,就是啟動或控製“神骸”某個關鍵模塊的必需品!
“所以,孫浩的任務,不僅是滅口,更是奪‘鑰’!”趙誌剛的聲音冰冷,“但他為什麽又把獎杯毀了?”
薑墨疲憊地閉上眼睛,孫浩夢境中最後那絕望而解脫的畫麵閃過:“也許……毀掉獎杯,本身就是奪取‘鑰匙’的最後一步?或者……孫浩在最後關頭,做了點什麽?比如,觸發了某種自毀或轉移程序?”他想起了那個殘缺的傳輸坐標和蠍子齒輪圖標。
就在這時,趙誌剛的加密通訊器突然急促地響起。他立刻接聽,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什麽?!……什麽時候的事?!……知道了,嚴密監控,我馬上到!”
掛斷通訊,趙誌剛看向薑墨和蘭芷汐,語氣沉重得如同鉛塊:
“孫浩那邊出事了。五分鍾前,他的生命體征突然出現劇烈波動,腦電波陷入極度混亂,類似於……意識崩潰。醫療組正在搶救,但情況很不樂觀。”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
“更奇怪的是,幾乎在同一時間,我們設置在羈押點外圍的、針對那種特殊量子信號的監測儀,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短暫但強度極高的信號發射,方向……無法追蹤,信號特征加密等級前所未見。”
薑墨的心猛地一沉。
孫浩的意識崩潰……和那個神秘信號的出現……是巧合?還是滅口?或者說……是“鑰匙”被轉移後的某種……確認信號?
病房內的空氣,驟然變得無比凝重。
趙誌剛的話像一塊冰砸進病房,瞬間凍結了空氣。孫浩意識崩潰與未知高強度信號同時發生,這絕不是巧合!
“信號特征分析出來了嗎?”蘭墨強忍著眩暈和頭痛,急切地問,他知道這可能是唯一能抓住的尾巴。
趙誌剛按著耳麥,快速與技術中心溝通,臉色越來越沉:“信號持續時間不足千分之一秒,加密方式前所未見,無法破譯,連有效追蹤都做不到,仿佛……是從虛空中憑空產生又憑空消失。但能量峰值極高,遠超之前監測到的任何一次‘握手信號’。”
蘭芷汐立刻走到控製台,調出孫浩實時的腦波圖和生理數據。屏幕上,原本被強製壓平的波形變成了一團狂暴、無序的亂麻,仿佛有風暴在他大腦中肆虐。“他的意識活動正在經曆極端的去同步化,類似……某種強製的‘格式化’進程。邊緣係統極度活躍,負責高級認知和記憶的區域卻呈現功能抑製甚至衰竭跡象。這不是自然的生理或心理崩潰,更像是……被觸發了內置的‘自毀程序’。”
“自毀程序……”薑墨喃喃重複著這個詞,左眼在眼罩下不受控製地悸動了一下。他想起了孫浩夢中那個冰冷的指令——【清除知情者】。當孫浩的價值被榨幹,或者存在暴露風險時,滅口是最直接的方式。而意識層麵的滅口,比物理消滅更徹底、更隱蔽。
“能不能穩住他?”趙誌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孫浩是關鍵的活口,他腦子裏藏著太多秘密。
“醫療組正在全力搶救,用了大劑量的神經穩定劑和腦保護劑,但……”蘭芷汐看著屏幕上幾乎沒有改善的數據,搖了搖頭,“作用微乎其微。這種崩潰來自於意識底層,是規則層麵的破壞,常規醫學手段難以逆轉。就像……電腦的底層固件被惡意擦寫,操作係統再穩定也無濟於事。”
病房內陷入短暫的死寂,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敲打著每個人的神經。線索似乎又要斷了。
薑墨閉上眼,用力按壓著刺痛的太陽穴。不能慌,必須冷靜。他把剛才所有的信息碎片在腦中飛快地過了一遍:林振宇的量子密鑰協議、獎杯作為載體、孫浩被迫執行任務、獎杯被毀、密鑰可能被傳輸、孫浩隨即崩潰並觸發神秘信號……
突然,他猛地睜開眼,盡管視線有些模糊,但眼神卻銳利起來:“不對……順序可能不對!”
趙誌剛和蘭芷汐立刻看向他。
“如果對方的目的隻是滅口,完全可以在孫浩完成任務後就遠程觸發‘自毀’,為什麽非要等到現在?等到我們幾乎摸到‘鑰匙’的真相,甚至開始懷疑密鑰可能被轉移之後?”薑墨語速加快,大腦因高速思考而暫時壓過了不適感,“那個高強度信號,可能不是‘滅口指令’,而是……‘完成指令’或者‘轉移確認信號’!”
這個反轉的推論讓趙趙誌剛和蘭芷汐都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蘭芷汐迅速跟上他的思路,“孫浩的崩潰,不是因為他沒用了被清理,而是因為……他‘最終的任務’剛剛才完成?”
“獎杯被毀,可能隻是第一步。”薑墨掙紮著想坐起來,蘭芷汐連忙扶住他。他指著屏幕上那個複雜的量子結構圖,“林振宇設計的‘鑰匙’如此精密,怎麽可能隻有一個物理載體?他很可能設置了某種……觸發式備份機製。當主載體(獎杯)被非正常方式摧毀時,隱藏的備份密鑰會被激活,並通過某種預設的、極其隱蔽的通道自動傳輸出去!”
他看向隔離病房的方向,眼神複雜:“而孫浩……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不僅僅是執行滅口和毀壞獎杯的人……他本身,或者說他體內的那個‘控製器’,就是密鑰傳輸的最終‘發射器’或‘中繼站’! 隻有當傳輸徹底完成,確認密鑰已被安全接收,他作為‘工具’的使命才真正結束,然後……‘程序’自動執行了最後的‘清理’步驟,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意識崩潰!”
這個推測更大膽,也更符合“神骸計劃”展現出的縝密和冷酷。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然後徹底銷毀,不留痕跡。
趙誌剛倒吸一口涼氣。如果薑墨的猜測是對的,那意味著“鑰匙”——那段至關重要的量子密鑰,此刻可能已經不在海洲市,甚至不在國內,而是通過孫浩這個“活體天線”,被發送到了某個遙不可知的秘密節點。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似乎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甚至可能間接幫助對方完成了密鑰的最終轉移?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湧上心頭。
“等等,”蘭芷汐保持著冷靜,提出了關鍵問題,“如果傳輸已經完成,孫浩也崩潰了,那為什麽我們還能捕捉到那個信號?如果是確認信號,接收方完全可以在靜默中完成確認,何必多此一舉,增加暴露風險?”
薑墨沉吟片刻,緩緩道:“也許……這個信號本身,就不是發給我們的,甚至不是發給任何‘人’的。它可能是一種……係統日誌的自動更新,或者是對某個更高級別的‘協議’的履行確認。就像……衛星向地麵站發送‘任務完成’的信號,不在乎是否被第三方監聽。因為信號的加密級別,足以讓監聽者一無所獲。”
他頓了頓,看向屏幕上孫浩那團亂麻般的腦波,語氣帶著一絲沉重:“而孫浩的崩潰,就是這個‘任務完成’的最終標誌。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被設定好最終命運的悲劇角色。”
病房內再次沉默。真相似乎越來越清晰,卻也讓人感到越來越寒冷。對手的謀劃深遠、手段高超,遠超想象。
“難道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線索徹底斷掉?”趙誌剛不甘地一拳砸在牆上。
“不,還有機會。”薑墨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量子結構圖,左眼在眼罩下微微發熱,“密鑰或許被傳走了,但製造這把‘鑰匙’的技術和知識,源頭還在林振宇這裏。這個結構圖,就是唯一的突破口。我們必須弄懂它,才有可能知道‘神骸’想用這把‘鑰匙’打開什麽樣的‘鎖’,才有可能……找到反向追蹤或者破壞的方法。”
他看向趙誌剛,眼神堅定:“趙隊,我們需要最頂級的量子物理和密碼學專家,需要調閱林振宇所有的加密研究檔案。這把‘鑰匙’的藍圖,或許能指引我們找到鎖的位置。”
趙誌剛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恢複了銳利:“我立刻向上麵申請最高權限支援!就是把國內所有的相關領域專家請來,也要把這個圖給我破譯出來!”
風暴遠未結束,一場在科技最前沿的無聲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而昏迷的孫浩,如同一個流盡了最後一絲能量的殘破電池,靜靜地躺在隔離艙內,成為了這場殘酷博弈的第一個犧牲品。
(第54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