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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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工商管理局,副局長辦公室裏。
    林文鼎和周飛宇,像兩個相識多年的老友,相對而坐,品著頂級的西湖龍井。
    在解決了那個不長眼的看門狗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異常融洽。
    周飛宇對這個孟東特別看重的林文鼎,非常好奇。
    “說吧,鼎子,”他熱情的給林文鼎續上水,“費這麽大勁,還驚動了孟東,特意來找我。到底,是有什麽發財的大事,想關照兄弟我啊?”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玩笑,幾分調侃。
    在他看來,林文鼎找他,頂多也就是想利用關係,搞個什麽緊俏物資的批文。
    然而,林文鼎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凝固了。
    “宇哥,”林文鼎放下茶杯,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和鄭重,“我今天來,不是想搞什麽批文。”
    “我是想……申請一張,個體工商戶的營業執照!”
    “我想開一家,屬於我自己的飯店!”
    此話一出!
    辦公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周飛宇端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著林文鼎,滿臉震驚!
    “你……你說什麽?!”他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要……申請個體戶營業執照?!”
    “對。”林文鼎點了點頭。
    周飛宇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他猛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周飛宇所處的位置,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政策的核心!
    他知道,最近上麵確實在討論,關於放開個體經濟的可能性。
    可那,也僅僅隻是“討論”而已!
    沒有任何正式的文件下發!沒有任何明確的指示!
    整個燕京城,甚至全國,都還處在一種觀望和等待的、極其敏感的時期!
    而林文鼎,竟然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冒著政策風險,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鼎子……”周飛宇迷惑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的消息。但是這件事,太大了!大到已經超出了我能控製的範圍!”
    他無比嚴肅:“到目前為止,我們市局,沒有收到任何,關於鼓勵和支持個體經濟的……上級文件!”
    “在這種情況下,誰敢給你批全國第一張營業執照?!”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經濟問題了!這是政策問題!是路線問題!萬一,上麵的風向一變,第一個給你蓋章的人,就要跟著你,一起倒黴!”
    林文鼎看著他,心裏微微一沉。
    他沒想到,政策的傳導,竟然會如此滯後。
    他原以為1980年8月發布的《關於轉發全國勞動就業會議文件的通知》,起碼在7月中旬草案就該起草完畢了,就差走流程,挑合適的日子對外發布了。
    畢竟一個政策的製定,需要經過重重會議研討、論證、審批,最快也得幾個月,有的重大政策製定周期甚至長達幾年。沒等發布,內部應該會有風聲流出,某類人群就可以提前布局,獲取政策紅利。
    “那……局長呢?這件事,局長可以拍板吧?”林文鼎問道。
    “局長?”
    周飛宇聞言,露出了一抹比剛才還要濃重的苦澀和為難。
    他歎了口氣,壓低聲音,說出了體製內,最無奈的現實。
    “鼎子,不瞞你說。我們局長老孔,是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來的老同誌。思想……非常保守!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我們這些,靠著家裏關係,直接空降下來的年輕人。”
    “我這個副局長,在他眼裏,就是個沒斷奶的毛頭小子!平時開會,他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你讓我,現在拿著這麽一個,沒有政策指導、全國第一份的個體戶營業執照申請,去找他拍板?”
    周飛宇苦笑一聲。
    “他不僅不會批。恐怕,還會當場,就把我這份申請,當成是‘資本主義複辟的罪狀’,直接捅到中央去!”
    “到時候,別說幫你辦事了,我自己的位子,都保不住!”
    這下,輪到林文鼎沉默了。
    這簡直,就是一個死局!
    周飛宇看著林文鼎緊鎖的眉頭,心裏也極其不是滋味。
    孟東是他好兄弟。
    兄弟千叮嚀萬囑咐,要幫鼎子一把,他要是辦不成,太落麵子了。
    他一咬牙,一跺腳!決定試一下!
    “媽的!不管了!”
    “鼎子,走!”周飛宇豁出去了,“我現在,就帶你去見局長!我伏低做小一次!”
    “我把話給你遞到了。至於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能說動老孔……”
    他苦笑一聲。
    “那就,隻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工商局,局長辦公室。
    周飛宇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才抬起手,小心翼翼敲了敲門。
    “咚咚咚。”
    “進!”
    辦公室裏,傳出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周飛宇推開門,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為了幫助林文鼎,努力讓自己擠出一個討好式的笑容。
    “孔局,您忙著呢?”
    辦公桌後,一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正在伏案批閱文件的老人,連頭都沒抬一下。
    他就是工商局的一把手,孔守山。
    他隻是從鼻子裏,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孔局,是這樣的。”周飛宇硬著頭皮,介紹道,“這位,是林文鼎同誌。他有點關於工商政策上的事,想向您谘詢一下。”
    他不敢直接說“申請營業執照”,隻能用“谘詢”這個詞來過渡。
    直到這時,孔守山才緩緩地,從堆積如山的文件後麵,抬起了頭。
    厚厚鏡片後麵的、渾濁的老眼,先是極其冷淡地,瞥了一眼周飛宇。
    又像X光一樣,將林文鼎,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掃視了一遍。
    隨後又重新低下了頭,將目光,落回到了手裏的文件上。
    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的、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
    “等著。”
    簡單的一個詞,就將林文鼎和周飛宇,晾在了原地。
    周飛宇的臉色,當即就漲成了豬肝色!
    在他這種大院子弟看來!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無視了!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堂堂一個副局長,孔守山竟然連一句請坐,一杯茶水都沒有!
    就這麽把他們,當成空氣,晾在了辦公室中央!
    林文鼎內心反而很平靜,至少孔局長不是那種“笑麵虎”似的人物,表麵上笑嗬嗬浮於應承,背地裏不止不幫忙,還會捅一刀子,幫倒忙。
    越是這種直性子的領導,越讓人安心。
    無非隻是兩個結果,成或不成,不會生出其他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