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曹文父子也來了，曹家家境富庶，西平縣號稱工匠曹，意思是西平的主要工程多是曹家承接。
    曹父是典型的生意人，大腹便便，對顧知蘭一頓溢美之詞，讚揚她巾幗不讓須眉，連說了半個時辰都不帶重樣的。
    曹文隻是站在父親身後，低眉斂目，一言不發，絲毫不見平日裏的囂張。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顧凡，顧凡不想搭理他，徑直回了房間。
    曹家父子離開的時候，顧丕熙也拉著弟弟出去拜年，一出門就聽到曹文的父親斥責他：
    “你怎麽回事，處處被顧凡那小子壓一頭，老子苦心多年給你經營這神童之名，你怎麽這麽不爭氣。”
    “哎，你那本注解到底比不過顧知蘭的，歲試你也輸給了顧凡，錦衣玉食養著你有什麽用，真是白糟蹋那麽多好糧食。”
    曹文才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在人才濟濟的府學即便不夠出色，其實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曹文父親嘮嘮叨叨，罵罵咧咧了一路，曹文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他神情麻木，似乎習以為常。
    等他們拐進了胡同，顧凡看到曹父牽著兒子走進了一處黑漆大門的宅院，他在原地站定，就聽到曹父的大嗓門隔著圍牆自庭院中傳來。
    “我們家阿文可是神童，如今在府學讀書，他寫的注解賣的很好呢。來，阿文，給叔叔伯伯背一段《論語》。”
    顧凡聽到大家起哄的聲音，但是聽不到曹文的聲音，不知道是聲音小，還是沒有背。
    顧凡拿起腳要走，卻看到曹文從宅院裏跑了出來，眼角還掛著淚。
    曹父的大嗓門自後麵傳來：“臭小子你跑什麽？”
    又對其他人解釋道：“這孩子讀書讀得有點魔怔了……”
    曹文跑出來，看了顧凡一眼，臉上是猝不及防的愕然，旋即卻平靜下來，走到顧凡身邊。
    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淚說道：“看什麽，你現在滿意了？我知道你討厭我——”
    顧凡說道：“我沒討厭你，是你老跟我對著幹。”
    曹文歎了口氣：“其實我隻是羨慕你。”
    顧凡怔了怔。
    曹文說道：“我羨慕你，有個好姐姐，好娘親，好大哥，從來不會逼迫你做神童。我羨慕他們愛你，尊重你，讓你自己選擇，而不是走規定好的路，一步也不可以走錯。”
    曹文說完便走開了，顧凡看著他的背影，漫天雪地中，小少年的背脊單薄，看上去是那麽孤單。
    顧凡心裏一動，忽然對著曹文的背影喊了一句：“快點長大吧。”
    曹文驚訝地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著顧凡。
    雪花開始慢慢飄落，顧凡穿著青灰色的長衫立於雪中，他近來開始長個兒，小少年如青鬆一般拔節生長，麵容又白皙俊俏，在漫天雪地裏，真似潑墨山水畫中的清秀公子哥兒。
    顧凡說道：“我姐姐說，她曾經也被安排好了一切，但是長大了，自己強大起來，便再也沒人能安排你的人生。”
    半晌，曹文和顧凡相視一笑，曹文點點頭，重又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雍州崔府裏，則是另一派氛圍。
    眾人圍坐一桌，崔老爺向來節儉，桌上難得擺滿了美味珍饈，山珍海味，小孩子們想要雀躍，但看到崔老爺的包公臉，一個個都垂頭禁聲。
    包括他和夫人的愛女，叫做阿昭，如今還不到一歲，粉雕玉琢，長得玲瓏可愛，坐在崔夫人的懷裏，睜著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別提多可愛了。
    崔老爺看著那小可人兒，心底滿是柔軟，一位夫人兩位姨娘各自生了一個兒子，隻有這一個小女兒，還是老來女。
    崔老爺真想抱過來揉揉她的小肉臉，但也隻是想想罷了，他得端著。
    崔閱坐在妹妹身邊，時不時刮點果泥喂給她，隨手就在妹妹臉上捏了一下，妹妹抬起頭看著哥哥笑得那叫一個甜，看的對麵崔老爺心裏窩火。
    這時，大家開始紛紛敬酒，說著新年祝詞。
    趙姨娘給崔老爺敬完，照例給崔夫人敬酒。
    崔夫人閉上眼睛，心裏默念著，狗嘴吐出不象牙，大過年的別跟狗一般見識，然後笑靨如花得睜開眼。
    趙姨娘笑著說道：“姐姐，鄉試在明年，不在今年，那我就不祝福閱哥兒高中了哈。閱哥兒今年也進步了不少嘛，你看自從被老爺關起來讀書之後，這妓院也不去了，雞也不鬥了，和李崢那幾個紈絝也不來往了……
    “啪”，一聲清晰的碎裂聲，即便鬧哄哄的大堂裏，這尖銳的聲音也頗具穿透力。
    崔夫人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她是有內力之人，稍一動氣便不自覺發功了。
    隻是比那碎裂聲更震人心魄的，是崔夫人那要把趙姨娘生吞活剝的冷厲眼神。
    大堂內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趙姨娘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大家都怕崔夫人一掌把趙姨娘給拍死，但又有點該死的期待和興奮。
    崔實又頭疼起來，這倆女人，一個嘴強王者，一個武力值高，就沒一天消停的，大過年的也不讓人痛快吃頓飯。
    他嗬斥趙姨娘：“眾目睽睽，這次可是你的不對，大過年的，誰不說點好聽的話博個好彩頭，聽聽你那嘴裏，吐出來的都是什麽鬼話？”
    “我看都是平日裏縱的你，簡直蹬鼻子上臉，回去把女則抄一百遍！”
    崔老爺無論是罵下屬還是家眷，都是一樣的不留情麵，從不顧及女子臉皮薄，剛開始趙姨娘還會被罵哭，現在早已習慣了。
    崔老爺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後宅三個女人，逼得他成天斷案，隻能罵不能打，真憋屈。
    因此雖然總督府休沐七日，工作狂崔老爺第二日便回去處理公務了。
    曹參議這天當值，看到崔實也不意外，隻晃了晃手中的書說道：“仲霆兄可知道，這市麵上現在有多少科考的書？除卻注疏，還有人撰寫考試攻略，習題集，甚至有小冊子，寫了各考官的喜好。”
    崔實搖了搖頭：“旁門左道，科考選拔的是人才，日後要登科入仕，路還很長，靠這些伎倆就算考過了，又如何在朝堂立足？”
    曹參議搖搖頭，其實很多人科考不為揚名立萬，隻為要個功名罷了。
    不過這話和崔實說了他也不會理解的，他一根筋，接受不了和自己不同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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