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山長和顧知蘭離開教育署後，本打算帶她去明倫堂見一見學生們，路上有公務被書吏叫走了，顧知蘭便一個人在府學裏逛逛。
    時近初夏，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微風掠過，送來了玉蘭花的甜香、湖畔沁人心脾的濕潤，還有湖邊學子朗朗的讀書聲。
    顧知蘭張開雙臂，深吸一口氣，真是久違的美好的大學氛圍啊，最好的青春記憶。
    一旁便是顧知蘭最喜歡的“圖書館”，整座樓閣共三層，籠罩在琥珀色的光暈中，牆壁側麵爬滿了翠綠的爬山虎，“藏書閣”三個篆字被風雨侵蝕地有點模糊。
    走上那五級青石台階，推開菱花格心門，就看到十二根朱漆立柱撐起回廊，兩旁書架直通房頂，萬卷藏書沐浴在碎花似的陽光中，仿佛跨越千年的文明脈絡在時光長河中緩緩流淌。
    顧知蘭內心不由一動，走上前看到門邊是學牆，張貼著各種告示和優秀的課業，其中顧丕熙和顧凡的文章也赫然在列，不過顧知蘭的目光被一則告示吸引了過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想得太認真了，有人在她肩膀上不重不輕地拍了一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一張探究的臉伸了過來，顧知蘭慢慢回過神來，登時又是驚嚇又是驚喜。
    “你怎麽在這裏？”
    眼前的崔閱穿著一身青色寬袖圓領斕衫，倒有了幾分讀書人的味道，他比上次相見更清瘦了些，麵容白淨了些，或許因為瘦了顯得挺拔了許多，唇邊若隱若現的胡茬讓他看上去成熟了不少。
    怕打擾到藏書閣裏正在讀書的士子們，顧知蘭便和崔閱一同走了出來，坐於湖邊的涼亭處聊天。
    自從離開西平後，崔閱便被父親關起來讀書，整日不見陽光自然悶得白了。
    不過他也沒閑著，在他的精心布局下，顧知蘭成功引起了裴山長的注意，裴山長為了聘她入府學，答應了崔實收取崔閱做入室弟子。
    再加上曹參議勸解崔實，讀書需要討論方能精進，把崔閱關起來讀書實為不智之舉，他那蠢爹崔實總算是把他放出來去府學了。
    盡管他被嚴格限製，隻能府學和崔府兩點一線，但崔閱心滿意足，顧知蘭就在府學，他哪兒都不想去，他直接跟父親請求宿在府學齋舍，好日夜讀書。
    父親肯最終讓步，讓顧知蘭進府學，這件事讓崔閱看到了希望，明年的鄉試他一定要高中解元，到時候再稟明父親，他要娶顧知蘭為妻。
    此刻，久別重逢，崔閱內心難掩激動，真想把顧知蘭一把摟進懷裏，但他克製住了，隻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顧知蘭，又成了那個盯妻狂魔。
    湖麵波光粼粼，映照著顧知蘭一雙水眸，長長的睫毛撲閃著，臉上有一點點嬰兒肥，微微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柔光。
    媳婦怎麽這麽漂亮，這麽可愛，好想咬一口啊。
    崔閱就這麽默默盯著，隻聽顧知蘭說道：“我剛在學牆的公告裏看到，太子準備金秋舉辦武舉，你可知此事？”
    學牆就類似於現在學校的公告欄，府學的學牆往往會張貼最新的政令，讓學子們實時掌控時局變化，畢竟鄉試以及後續的科考，要選擇經世治國之才，而非死讀書的呆子。
    崔閱點點頭，他自是知道的，還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細節，因為這第一屆武舉的負責人，就是他大舅忠勇侯楊雪鬆。
    隻是不知道顧知蘭為何忽然提起這個。
    “太好了。”顧知蘭微微一笑，明眸粉麵，燦若桃花，看得崔閱心都化了。
    悅來客棧，日落時分。
    顧家三兄妹來探望顧學舟，得知他和原朝各自的遭遇，顧丕熙也很為他們惋惜。
    顧知蘭對原朝說道：“原朝大哥，裴山長的話雖然都是大道理，但有一句話說對了，這世上路萬萬千，出人頭地也並非隻有科考一條路。”
    原朝飲了一口茶說道：“我等寒門士子，除了科考還有什麽路呢？”
    顧知蘭說道：“文的不行可以來武的，我今日在府學看到，太子剛剛頒布了一項律令，準備於金秋辦武舉，原朝大哥一身武藝，何不去試試？說不定還能中個武狀元呢。”
    原朝一時有點懵，本朝重文輕武，武將品階往往比文職要低，因此科考隻有文，武職基本靠推薦或者買賣，重要的武職基本掌控在世家大族手中。
    顧凡最先開口，拍手道：“太好了，原朝大哥，日後說不定你能做大將軍呢！”
    顧丕熙也笑著說道：“此乃大善，能夠戍邊殺敵，守護一方百姓，也算是一代梟雄了。”
    原朝心中一動，其實他從小不愛讀四書五經，這些年來也不過是為了爭一口氣，出人頭地。
    從小他就喜歡那些英雄故事，最愛楚霸王項羽，崇拜他的英雄氣概，他的功夫起初也是自學的，七歲那年父親才在他的央求下為他找了師傅習武。
    他練功不怕苦不怕累，因為那是心中熱愛，和讀書誠然是不同的。
    原朝看了一眼顧知蘭，後者眼神中皆是鼓勵與肯定。
    籠罩原朝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是呀，日後若是做了武將威風凜凜，不比當那文縐縐的秀才要好！
    顧學舟聽著幾人的歡聲笑語，聽著原朝的豪言壯誌，訴說著他的英雄夢，眼神又黯淡了幾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斷掌，原朝除了能文還能武，可他能幹什麽，這下回去連農活都做不了，他注定是一個廢人了。
    如此活著，當初還不如為了救顧知蘭死掉算了。
    顧知蘭目光轉向頹喪的顧學舟，說道：“學舟，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寒門入仕之路雖以科考為主，但並非沒有其他的通道，隻是會更艱難一些。”
    聞言幾人都放下茶盞，目光齊齊聚焦在顧知蘭身上。
    科考入仕是主流，但也有人通過舉薦入仕，先去做幕僚，甚至從一些伺候人的活兒開始，一點一點往上爬。
    自然這種人是不被瞧得起的，是低賤的，那些清高的知分子斷然不肯受此屈辱，最重要的是，其升遷之路也比有功名之人難上百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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